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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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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祁一早便接到宋夕元要进宫请安的消息,正巧下朝站在宫门口等着。来往官员都诧异的看着他,又不敢仔细瞧太子殿下,一个个都畏手畏脚的从他身边走过。
文官坐轿,武将骑马。而现在文官轿子也不敢坐了,武将马也牵着。想来能让太子殿下等待的人,一定是他心心念念的夕元小王爷。忽然一道身影从宫门口掠过,萧祁抱手站在马车前,抬眼一看,那身影后还跟着一个人,步伐走得快,神色复杂。
前方那人看见萧祁,扑通朝他跪下:“太子殿下安!”
萧祁:“顾清明?”
身后的人跟着行礼:“请太子殿下安。”
萧祁点点头:“陶卿,起来吧。今日去翰林院可见到孟先生了?”
陶寒之回道:“谢殿下,方才已经见过,师父他老人家正好有话带给孟先生,说了一会体几话。”
顾清明小心翼翼站起来,他从小时候就害怕萧祁,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凶。
“阁老最近身体可好?”他问道。
陶寒之:“劳烦殿下挂念,师父身体安康,一切安好。”
“听说阁老游历山水风光,在渝州落脚了?”
“回殿下,正是。前些日捎信来说,已在渝州落脚。正巧是孟先生的故乡,思念友人,打算小住半月再走。”
萧祁颔首,在陶寒之上下打量一番:“陶卿身为阁老大弟子,学问渊博,乃天下学子文人的典范。既然是标榜,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身份。倘若在风花雪月中穿梭,也定不能落人话柄,叫人看了笑话。你说呢,阿明?”
顾清明上学堂怕被点名,谁点名都是一哆嗦。他站起身,结结巴巴的回道:“殿…殿下,寒之
他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他只是划船卖花,为城中孤儿…”
陶寒之牵强一笑,立即打断顾清明的话:“回太子殿下,寒之明白殿下的话中意,往后会多注意自己的身份,身为翰林院编修和先生,一定恪尽职守,臻于至善。”
萧祁看着顾清明那害怕的神情,又看了看陶寒之,不曾想胆小怕事的顾清明也敢开口维护自己的竹马了。
“既然是场误会,那就不必再说了。”萧祁偏头,活动活动了筋骨。
顾清明又行礼道:“殿下在等小王爷吗?”他拉起陶寒之。
萧祁想到他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便道:“你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了吧?”
自宋夕元回京,只在学堂上见过。外出时见得不多,他想了想:“确有几日不见,夕元哥哥是大忙人。我听闻,他总和小国公一块儿玩。”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事。”萧祁看向陶寒之。“前阵子父帝要你和孟先生绘制市坊街道图,城南北的商铺和京郊的农田绘本一并也撰写成册,这事儿进展如何了?”
陶寒之立即接着说:“回禀太子殿下,市坊街道复杂多变,样貌一天一样,需得花些人力去高山勘察,此事我已向孟先生说明。其中…这坊间构图与地形地貌,属梁国公最为熟悉,若是能让梁国公也参与编制,想必更容易些。”
萧祁颔首:“正好我与你是一样的想法,梁贞乃是这一行的行家,有他帮忙是最好的。阿明,你晚些带着陶卿去趟国公府…”他顿了顿,忽然改口:“不,去趟夕元府上。他回来了,你也多去看看他,二公子定也在。”
顾清明频频点头,心里欢喜,他很早就想去看宋夕元了。小时候喜欢他,进了宫也只敢黏着他。这会儿得了允许,打心底喜欢。
“清明知道啦,一定将话带到!”
陶寒之看着萧祁,往日只知太子冷厉,少见的对顾清明脸色好看了些,或许也只因为他是太后的远亲,平日里才会看他一眼。想着心思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顾清明喊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告别萧祁后,俩人往宫外行走。这时迎面走来一辆马车,那架势,一瞧便知是宋夕元与梁贞。
陶寒之与顾清明立即站开,双手作揖,半躬行礼。待马车远去,滚轮声渐渐变小,陶寒之才抬起头。
“小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坐在那辆马车里…”
“寒之!”顾清明大喊一声。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他斥责一句。
陶寒之收了声,转身看着他笑起来:“小雪乖,我就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而已嘛。”
顾清明退后一步:“寒之,我不管你说什么,可这种大胆忤逆的话,以后不许说!也不准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我是臣子,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知道。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抬手摸了摸顾清明的头发:“我当然知道,听你的。”
那抹阳光突然被黑云遮住,天空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寒风凛冽,直直吹向顾清明的后脖颈。
萧祁看见马车的一瞬间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骑上马迎了上去。直到马车停下,梁贞从里面下来,转身扶着宋夕元。
“请殿下安。”梁贞道。
“嗯。”萧祁敷衍的点点头,一把拉过宋夕元。“阿元,一路辛苦了,快让我看看!”
宋夕元笑着反手握住萧祁:“这点距离算不得什么,哥,我有重要的事与你说!”
萧祁看了眼梁贞,自顾自的又对着宋夕元道:“有什么事先回我宫里说,这天已经凉了,站在寒风中说什么。二公子,赶紧拉他上去。准你们的马车在宫里行走,出入自由。”
梁贞:“谢殿下。”随即他踏上马车,将宋夕元拉上来。
“阿元,上来。太子殿下请开路。”
宋夕元又坐回马车里,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副画像,他急切的想要与萧祁商量事宜。
梁贞坐在一旁,听着马蹄声踩得飞快。走到太子殿门前的银杏树下时咯噔一声,好像是什么断了似的。他又下了马车,萧祁已经比他抢先过来要接宋夕元了。
三人一同走进太子宫,在前厅落了脚。又唤双儿上了茶,还端了盆火炭来。
“阿元,见你神色匆匆,可有急事找我说?”
宋夕元看向梁贞,交换了一下眼神道:“我有一事向太子殿下说,兹事体大,我一个人不能做主,想问问兄长拿个主意。”
萧祁听得他如此说得郑重,聚精会神起来:“阿元且说,我若是做不了主还是有父帝,放心说来就是。”
于是,宋夕元将在小林苑庄得才的话说与了他听,更将物证给了他瞧。
萧祁看着那块玉佩,震惊之余又看向梁贞。
“你们说秀才庄得才提及西沙,怀疑朝廷有西沙内鬼?”
梁贞点点头:“正是如此。”
宋夕元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地图,指着朝京城地图道:“兄长且看!”
萧祁走了过来,在他们中间坐下。
“朝京二十四洲,城南城北火药,官盐,粮仓,曲塘镇,运河。仔细看,这地区与地区之间,都有运河作为连接,运河贯穿朝京。城南口出去便是各个洲,要想运物资进城,水运最为便捷。而我们截获的火药都是从水运而来,那么兄长仔细看这条河。”
萧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蓝色蜿蜒曲折的河流,自出了城南口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宽。绕过行宫,群山外。第一个洲便是浔洲,接着是柳洲,静守洲,曹岐洲,郸洲,蛴洲。最后,他的视野停留在渝州。运河的源头,渝州。
他心跳加快,怒瞪着地图。
“是渝洲?”
梁贞随手将茶盏放到渝州上,缓缓道:“渝州恐怕已经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渝州了。”
宋夕元接道:“府尹是假的,真正的齐建已死。而现在的齐建,是西沙人。”
萧祁站起,朝着外头喊道:“离心!”
一阵急促笨重的脚步声响起,那人推了门,跨步走来,见到宋夕元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随后他跪在地上喊道:“请太子殿下安!请王爷安!请梁国公安!”
宋夕元抬手摸了摸耳垂,梁贞正襟危坐在一旁。
萧祁不耐烦对他喊道:“快过来将吏部侍郎府上购买乐器一事禀报给小王爷听。”
离心这才站起身,走近他们道:“回禀小王爷,太子殿下命我去调查吏部侍郎李岩屠,发现他打着家中母亲寿宴的幌子,买了许多乐器。而且去他府中坊间乐女也极为诡异,琴师行迹更为奇怪。”
宋夕元问:“何处奇怪?”
离心回道:“正三品官员,一是不会为了一群歌舞女重金购买乐器。二是,寿宴如此奢华,有僭越之嫌。我查遍朝京所有乐坊,户籍并没有那几位琴师的身份信息。唯有…唯有…”他犹豫了一下。
“唯有不是我大朝的乐女,才得以解释为什么翻阅所有户籍,却找不见这几个女子。”梁贞抬起茶杯,心定神闲的喝了一口。
离心急忙接道:“正是如此!确实如梁国公所言。那几个琴师,并不是朝京女子。更像是,异国来的。”
宋夕元惊讶道:“难道朝京城内也有西沙敌探?吏部侍郎,李岩屠…”他在脑海里飞速思索。
“李岩屠为什么要养西沙女子?他想叛国?”说完,宋夕元不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惊不已。
萧祁接着说道:“李岩屠掌管吏部,官员升迁考核,官职调动。想必那秀才之事,也有他的参与吧。”他冷哼一声。“叛国…叛国,我佩服他的勇气。如今就算我们说他叛国,可没有直接指认他的证据。要想铲除他,没那么简单。”
“况且,这些事情光他一个人可做不出来。”梁贞放下茶杯。
四人沉默了一会儿,宋夕元接着说道:“兄长,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萧祁看着他,语气温和了些:“阿元尽管问。”
他看向离心,一个眼神,离心便退了出去。
“我想问,八年前的大火,父帝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放的了?哥哥也知道?”
萧祁一听,恍惚了一下,似有心事一般。
“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还是说…哥哥和父帝只瞒着我?”他继续问道。
萧祁看着火盆里的火炭,思绪一下被拉到八年前。那时他发疯了似的去找萧帝,发誓要将放火的人撕碎,伤他一寸,便要那人陪葬。
梁贞咽下茶水,转眼间又倒上一盏,推到宋夕元面前。
萧祁看向梁贞,嘴唇忽然一动。
“哥哥,小贞不是外人,他是我除了你和父帝最信任之人。”宋夕元道。
他一把抢过茶杯,一饮而尽,反复思索后才开口说话:“是顾清明。”
宋夕元惊愕道:“阿明?”
他站起身,不可思议的盯着梁贞。
“怎么会是阿明?他那时候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啊!他怎会知道硝石与磷粉?”
梁贞拉住他的袖子,并不诧异:“阿元,坐下说。”
萧祁慢慢道:“我知道时也十分震惊,反复问过父帝许多次,你知道太奶奶娘家唯一血亲只剩下中书一脉,父帝不想她老人家因此伤心,为了她,便隐瞒了此事。再者,中书侍郎,德行兼优,待人温和,忠诚于国。小儿一时昏了头,不小心玩耍的时候弄错了硝石与磷粉,所以便没有在追究了。”
宋夕元皱眉,他当然知道以顾清明那白痴的脑子,断然想不到硝石与磷粉的用处。而他们之前推断的,放火之人,应该是跟在他身边的陶寒之才对。
“不对!”他看向梁贞。“不是阿明,放火之人不是他。”
梁贞缓缓抬眸,轻轻敲着杯沿,缓缓道:“八年前的大火,除了我和阿元,还有第三人,中书侍郎的小儿子顾清明。”
“小贞,连你也觉得是他吗?可是…”
“不…不是觉得,而是当时在场的应该有四个人。”
此时萧祁变成了那个惊愕的人,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梁贞:“梁贞,你是说…有四个人?”
梁贞颔首:“殿下,敢问九岁小儿撒谎,会有人信吗?”
萧祁顿道:“自然…信得。因是稚子,童言无叟,可以一信。”
宋夕元无力否认,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是…他。”
“谁?”萧祁问。
“陶阁老的大弟子,陶寒之。”
今日谈话,竟然牵出来许多往年旧事。三人又是沉默一会,得知这一切事情都有些意外。
“那吏部李岩屠如何办?”宋夕元问。
萧祁回道:“顺藤摸瓜,不能打草惊蛇。要办寿宴,那就让他办。至于渝洲那边…”他看了看梁贞。
梁贞立即道:“渝州有我,殿下放心。”
宋夕元一见此情景,倒是有些意外。自己哥哥什么时候和小贞关系这么好了?
“还有一事,在你们来之前,我遇见了顾清明带着陶寒之。几番谈话,见他们二人关系甚是要好,如果顾清明并不知陶寒之的真实目的,他被欺骗的概率很大。之前让他和孟先生绘制地图的事,我说找你最好。那我们便将计就计,要知道陶寒之为何那样做,正好借此机会接触他。我万万没想到,陶阁老教出的弟子,竟然如此猪狗不如!谋害皇子,其罪当诛!派人去查一下这个人的底细,我不信无缘无故就放火烧书阁!”
梁贞站起身:“是,殿下。”
宋夕元接着问道:“那当年水云涧的炮房爆炸呢?”
萧祁叹口气:“当年刑部卷宗以西沙细寇残党炸军火之罪结案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离心的声音。
“报——!”
“北戈军情来报,流萤失守了!”
萧祁拍案,站起身:“什么!”
宋夕元慌忙看向梁贞,只见他脸色铁青,苍白没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