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着陆》袁润润

28、第 28 章

　　“外公说，他周末会回来，电话一直劝不动你，想当面和你聊聊。”
　　陈明之起身来到他背后，疑惑着继续说：“陆堂，公司真的很急吗，不可以先做现在学生的事情吗？我不懂。”
　　“每天早上我和李叔出门，夜深了回到家，我都会想到爸爸。”陆堂把手上的外套挂在一边，从包里拿出文件夹放在桌上，揉揉酸涩的眼睛，“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早出晚归地工作，每次从小区门口走到家，会想到这条路爸爸走过无数次，现在轮到我在走，我成了大家长的角色。”
　　“陆堂……”
　　他拿起桌上的相框，那张陆万在打高尔夫的照片，“我知道现在重要的是高考，但我做错了事，我一直想好好保护爸爸留下的东西。明明，你明白吗？”
　　他知道的。陆叔从来没有给陈明之买过糖果零食，他知道自己不爱吃蔬菜，也不说教，会特意叫兰姨在家做些新鲜的果蔬特调饮品，加些奶昔西米露什么的，好多补充维生素。他是这样一位细腻会爱人的的父亲啊，却像雪花一样飘落消失不见。
　　陈明之很难受，陆叔的离世带给陆堂的影响并不像表面一样归于平静，它是迟钝而缓慢的一场浩劫，春去秋来，周而复始，再也没有至亲的世界，陆堂被孤零零地扔在原地了，动弹不得。而姑丈的背叛成为一个诱因，将悲痛又重新挖出来，拉住陆堂掉落去不见底的深渊。
　　可是一切不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他在心里无声地说出这句话。

　　外公周五就到了，还带了管家和几位商业精英，正好那天期末考成绩公布，陈明之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陆堂却大起大落，除了数学其他学科堪堪比及格线多几分，整体总分排名掉落到年级后面1/5。班主任特意打电话和陈母沟通了很久，他知道陆堂父亲过世，青少年在这个特殊节点的心理情况很容易被忽视，导致突发状况，建议家长可以多关注下。
　　陈母亲自去接了一趟外公到家，路上和老人家详细商量，希望用一种委婉温和的方式来解决。
　　外公先去处理公司那边，王助理是得力干将，但既然孙子已经决定将来做生意，那就提早为他铺路，安插好自己的人。同时，姑丈这件事，虽然被压下去了，但是牵涉的旧有制度也需要进行整改，以免引起企业内部震动和再次发生事故。

　　老人家这次回来，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孙子是个脆弱愚蠢的草包，只是经历得太少，母亲去世他还很小，父亲是猝然而逝打击太大。如果陆堂像自己一样，一次次送走身边的亲人，就会从悲痛无法自拔中学会麻木，生活下去。
　　外公把管家挑好的限量联名球鞋放在陆堂房间里，客厅摆放着一些西瓜哈密瓜和薯片，没有开电视，安静地端坐着等待他回来。
　　门被打开，陆堂手里抱着可乐进门，喊了一声外公，脸上表情淡淡的，不见丝毫意外之色。
　　“回来啦，来坐下，小堂和外公聊一聊。”老人拍拍身边的沙发，白天操劳，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涩。
　　陆堂帮忙倒满茶杯，“外公，一路上回来累吗？”
　　“飞机上都在睡觉，刚去你爸爸的公司看了看，人数也不少，真要管理起来也挺累的。小堂，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为什么不去补课？”外公直视他，目光坦然如镜，“没事，想到什么说什么。”
　　陆堂过一会儿才开口，低头随意看向角落，“就觉得挺没意思的，提不上去兴趣。”
　　“那篮球呢，不打了，也没意思了吗？”
　　“如果我真的能成为运动员，还会呆在这里吗，也只是打得一般般。”
　　外公笑笑，“看来小堂很有一番人生感悟，那怎么每天去公司？上班也没有一点意思的。”
　　陆堂缄默不言。
　　“小堂，跟外公去加拿大吧，你以后想继续打篮球还是做生意都可以。姚阿姨她不好意思管你，我们一起生活，外公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不能看着你每天这样。”
　　二楼拐角的陈明之默默地握紧空杯子，听到陆堂最终说好，站了片刻，转身上楼。

　　夜晚寂静，天上只有一颗星星最闪亮，陆堂在院子里拿出泥火盆打上火，把王助理复印给他查看姑丈案件的的资料一张张烧掉，警方的效率很快，证据齐全，只差还在逃亡的两个人。
　　看着火光完全熄灭，陆堂并没有感如释重负，有些事情就像泥塘里的石头，粘稠泥泞，久拖成疴。
　　手机又来了震动，王密他们在问陆神大忙人究竟什么时候办完大事，有空和小弟们聚一聚？陆堂看着屏幕思考，依旧没有回复。
　　如果真的要走，应该和这些老队友们好好聚聚再告别，但他几乎没和朋友们说过家事，想到这里，他就提不起劲，抽不出心力，去应付，只好无限期延迟。

　　“陆堂，去兜风吗？下午下过雨，现在很凉爽。”
　　暗处一动不动的人起身，看了男孩一眼，把他的帽子兜起来，带人去前门推出小绵羊。
　　出发后，两人并不说话，直到陆堂打破沉默，“以后你多帮忙洗车，它很容易积灰。”
　　“看我心情。”后座的人把头埋进他的肩背，过了一会才嗡声回答。
　　他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是现在陆堂要离开了，难过的情绪发芽壮大，丝丝缠绕呼吸捏住心脏。
　　俩人本来就是组合家庭，重组的一方已经不在了，失去了联系的纽带，而他们却没成为铁哥们和好兄弟。自己以后该用什么身份去见他，要用什么借口去见证陆堂生命里的重要节点？听到他答好的时候，陈明之才发现自己，真的很舍不得这个人，时间的宽广洪流中，他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陈明之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车速并不快，风轻柔地抚过，他现在才爱上了这种兜风的感觉，可以忘记烦恼，忘记终点，忘记所有，只有陆堂和自己，一路开下去，直到末日狂欢。

　　第二天早上，那位有点小严肃的管家，在陆堂房间帮忙收拾，没多久，又被陆堂客气地请下楼休息了。
　　房间里有一个打包好的大箱子，地上躺着两个敞开的行李箱，陆堂在收拾叠放自己的衣服，小沙发上都是翻出来的小物件，一时之间，陈明之竟然找不到地方落座。
　　“那个小沙发，你不是很喜欢吗？到时候可以拿到你的房间。”
　　他低声应好，想问陆堂之前许下的承诺还算不算数，但是一直踟蹰不前，连几句俏皮话都始终说不出口。
　　“这个毛绒篮球，也可以拿走，和你房间的放一起。”
　　陈明之接过玩偶，看到还在整整齐齐摆在橱柜里的奖杯奖章，“这些你不带走吗？这么重要的东西。”
　　“不是什么重要的，不过用来哄小孩的。”陆堂自嘲一笑。
　　“哄小孩？”
　　“嗯，”他的手并没有停下收拾，只不过没再碰篮球相关的东西，“真正厉害的人都在青训。”
　　“这不是你热爱的东西吗，你要放弃了？”
　　陆堂靠在椅子边上，侧头沉思，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他现在好像记不清当初肾上腺素飙升、激动和热血的感觉。陆父离开后还是坚持打球的，只是机械地运球投篮自娱自乐，突然有一天耽搁了没打，发现也是可以不打球的。
　　他在家里看到老管家出现的时候，已经猜到外公的意思，也是可以离开的，留下与否并不重要的。
　　“不知道，不重要了。其实去哪里也不重要，爸妈都不在了。”
　　短短几个月，就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陆堂，如今将浑浑噩噩地坐上飞机，到另一个陌生的国度，舍弃梦想，是开始新生活，还是重复地开始一段一塌糊涂的生活？陈明之知道自己是绝不可以说出这句话，但陆堂清癯萧索的样子，让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他需要知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应该知道。
　　陈明之起身走向他，像过去很多次疲惫孤独的夜晚那样，轻轻将人抱住，捧着珍贵的宝物一般。
　　“陆堂，重要的，”两人相视而望，周围像被撕出呼啦的风口，倾泻而出，“还有人，还有我爱你。”

　　“我……”
　　一片安静中，门边突然响起了不大不小的咳嗽声，两人回过头看，发现管家用拳掩嘴，前面站着一脸骇然的外公，旁边是目光惊愕的陈母，陈明之慌了神一动不动，众人面面相觑。
　　外公严厉地对陆堂斥道：“快点收拾好！”并不看其他人一眼，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转身离开。
　　陈母神色平静地让陈明之出来，带着他回自个房间，留下他安静地呆着，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出门去。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陈明之靠墙坐下，心里混乱，原本只是想安慰陆堂的，可是后面被打断了，希望他能听懂自己的话；虽然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大人们都很生气。
　　门外走廊间断性传来脚步声，没有外公和陈母的，陆堂也没出来过，那个老管家倒是在隔壁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