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硕的信》辛荑

2、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
　　阿硕：
　　分别有两年了，你还好吗？
　　现在的你，应该正在放暑假吧。你那么好玩儿，假期里一定有很好的节目吧。反正，总不会像三年前那样，陪我打了一个月的工吧。现在的我，依然在为生计而奔波。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已经上了半年的班了，我的上司很赏识我。因为我策划的广告让客户很满意，所以薪水也高。我必须多赚钱，爸爸来信说，妈妈的情况很不好。我好想好想辞掉工作，回家去看看她。可是……容博的成绩让我骄傲，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供他上大学。你也知道的，现在不比我们那时候，学费是越来越贵了。
　　算起来，我也竟有三年没有回家了。最后一次见爸爸妈妈，还是你寒假陪我回家那一次。毕业，急匆匆地离京南下到上海来找工作，居然都没有回家。然后一年又一年，过年都没有回去。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回家就像一个好遥远的梦。有许多次做梦，梦见家乡的青山绿水。可是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只有擦干眼泪，再踏入烦嚣的大都市里。
　　而今天，没有去上班，则是因为昨天在办公室里晕倒了，被主管David强令休息一天。躺在床上，一下子无所事事，不自觉的就开始想你，想的心都有些痛了。平时，我总是拿工作来填补自己的空虚。而今天，我无法遏制地想你。
　　我一直想，如果昨天在我身旁抱住我的不是David，还是你，该有多好。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晕倒后的情形，你满脸的怒气，满眼的怒火，眉毛都要竖了起来。你像老师教训小学生一样训斥我，问我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为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为什么……
　　我知道那是你表现关怀的方式，虽然过分凶恶了一些。从小到大，虽然父母姐弟都很亲爱，但我的内向自敛从不允许我将虚弱表现出来，而我的家人则更拙于表达。所以，我那时心里唯有感动。所以我哭了，第一次对着人哭，也第一次对着一个男孩子哭了。我记得我的眼泪让你手足无措，你好想好想安慰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手忙脚乱地帮我拭掉眼泪。我们的关系，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才有了转机。我不再逃避你的追逐，而是真正把你当成朋友了。
　　可是昨天，我像做梦一样，恍惚地以为醒来之后，会看到你变形了的俊容。可睁开眼，我看到的只是同事们关心的脸。然后，听见David的声音：“大家散开吧，让她透透气。”于是，大家都工作去了，David拿了一杯水走到我跟前。“要不要喝杯水？”他轻轻地问。我摇了摇头，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知道吗，那一刻我只想到你。“这一段时间太辛苦了，我明天放你假。好好休息一下。”David关心地说。
　　David的关心让我心为之一酸，可我想到的，还是只有你。阿硕，难道我做错了吗？我的离开，是一个错误吗？我的骄傲、我的自尊竟害了我吗？
　　离开你已有两年了，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已让我拼凑不出你完整的形象。我们认识那么久，我居然没有过你的一张照片。我只记得你有很漂亮的眼睛，很俊朗的面孔。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可你偏偏选择了毫无兴趣又毫不领情的我。
　　大三的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决定留京打工。而你，却整天跟在我身后，想让我跟你去大连玩儿。还记得吗，我大骂了你一顿。骂些什么，我已记不清楚，无非是一些什么“花钱如流水”、“不知人间疾苦”，或者“自己没挣过一毛钱”之类的话吧。我的脾气一向和顺，从小到大，我没和任何人发生过龃龉。可我骂了你，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你能让我发脾气，能让我表现出真性情吧。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你当时不怒反笑了，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只可惜，我觉悟得太晚了。
　　真是好笑，你跟我一起去麦当劳打工了。你一向聪明，很多事都难不到你，很多人都喜欢你。可是，我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你拿着拖把一愣一愣的样子，你大少爷从来都没有拖过地板吗？真奇怪你大学三年怎么过来的，你们寝室的人也尊你为少爷吗？不过，虽然你闹出了那么多笑话，但我觉得你真是很可爱的一个人。
　　那个假期，我每天早晨和你一起去麦当劳，下午要去教一个初中生英文，晚上去云顶，日子过得辛苦却充实。而你，一直就跟在我身后。我去教学生上课，你便在楼下的小咖啡馆等我。有一次，我故意提前十分钟下课，然后躲起来看你会怎么样。结果你到时间等不到我，便开始着急，四处找寻不见，又跑到那学生的家里，沮丧地下楼之后，便站在路边等，一直等到我不忍心走出来。
　　你一句抱怨都没有，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你每晚都去云顶等我下班，所有的女孩子都羡慕我。可是为什么，我除了惶恐，只有疑惧？
　　然后那一天，我晕倒了。我们的关系，从那天开始有了转机。
　　我把你当成朋友来看待了，我看得出来你很高兴。可我的想法，你依然不懂。我们两个的世界，有若云泥。每次我看到云顶的招牌时，我就会想起你。相对于我，你是在站在高高的云的顶端的。我不是自我贬抑，只是事实上，我们差太多了。
　　可是，那一段时间，真是我生命中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你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可爱的人。你开朗、幽默而体贴，尤其，你懂很多我不懂的东西。这让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
　　拿到薪水的那一天，大概是最快乐的一天了。问你赚了钱想干什么，你居然有些害羞了。你说，辛苦了一个月，都不舍得花了。你给你父母买了礼物，寄走的那一天，你说，也许这和父母已有的相比，差了许多，却是你第一次用亲手赚的钱买的。你说，要请我吃饭，说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也不会赚到钱，所以一定要请。结果去了很多地方，我都嫌贵。最后我们居然去了麦当劳，拿可乐当酒，碰杯来庆祝。
　　你那晚的眼神是我看得出的放肆。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话题引开，你只有无奈的放弃。聪明如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当时说出来的话，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当不成了。以后会怎样，就更不知道了。
　　阿硕，我……有人敲门，不晓得会是谁。
　　刚刚David过来看我，想再说些什么，却都被他的闯入而打断了。
　　想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你可以说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了。David或许可以算一个，但他更是主管、是上司，在他面前永远都不可能像在你面前那样轻松。
　　阿硕，阿硕，好想你。我本孤独，如果没有你的加入一直保持这种孤独的状态也没有什么。可是，你毕竟没有能够雁过无痕。这或许本来就是你所期望的，可愚钝的我到现在才意识到。
　　你知道，我一向都讨厌哭。今生唯一的一次在人前哭泣，也是在你面前。今天，想起你，我却好想好想哭。阿硕……
　　容颜
　　94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