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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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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残照,野鬼的低嚎夹杂着阴风飘荡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凄清且又悚然。
蓝忘机负琴独行,脚步声极轻,走着走着,他忽然止住了——
似乎有谁在跟着他。
回头一瞥,只见墙角处躲着一只幼童的阴魂,被他发现后,还瑟缩地躲闪了一下,可投来的视线却并未收回。
一般而言,阴魂皆有办法屏息不为修士所见,可这名幼童却执意要现形跟着他,若不出所料,应当是有什么隐情。
“何事?”蓝忘机转身问道。
他的气质清冷如冰,看着就不大好亲近的样子。谷子语塞半晌,讪讪地看着他,啊不,准确的说是看着他身后飘来的魏无羡,有些欲言又止。
魏无羡自然知道小孩在怕什么,他忍着笑,悄悄从背后靠近了蓝忘机,随后又在蓝忘机的眼前晃了一阵,见这人依旧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目视前方后,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月色下,这串笑声明亮轻快,连街上阴森的氛围都被冲淡了不少。
谷子大睁着眼睛,觉得这未免也忒大胆了些,连忙不安地看向了蓝忘机,谁知对方当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仍是一脸肃然的模样。
“不用害怕,这位仙君人真的很好。”魏无羡撑着头浮在蓝忘机的肩上,左飘右游,笑着打招牌,“你瞧,我这样他都不生气的。”
他冲谷子招了招手,“好了快过来吧,把我教你的话照背一遍就行。”
“……”似是受到了魏无羡的鼓舞,谷子吞了口唾沫,走了两步,看着蓝忘机抖道,“仙、仙君伯伯。”
魏无羡险些笑喷,“啧,叫哥哥,人家哪有那么老?”
“哦仙君哥哥!”谷子急忙改口,慌张地看向了蓝忘机。
可这位白衣仙君并无愠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应了一声“嗯”,态度比他想象得还要有耐心。
见此,谷子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那个,您、您看着就像是……”他慌张地看向魏无羡,在对方的提示下一字一句道,“像是……哦,修为极高,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蓝忘机听着,面上毫无波澜。
素来爱看人脸色行事的谷子心里有些没底了,只得在魏无羡的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个完整:
“那个,您能不能……帮我把落在野外的断臂火化掉,了却了我的执念呀?”
他的声音越说越矮,涨红着小脸看向蓝忘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谁知,蓝忘机只是轻瞥了一眼他虚空的袖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可知道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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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谷子自然是知道的,他领着路,越往前走,周边的灯火便越是稀少,到最后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白日里这片地方曾下过雨,到晚间空气依旧潮湿得很,行至那片所谓的荒野时,摆在面前的便是无数反着月光的小水塘了。
谷子看了看蓝忘机的白衣白靴,心下一虚,立即扭头找起了魏无羡商量说法。
谁知,才刚转过身便扑了个空——
魏无羡不见了!
天啊,他那么大一个鬼仙哥哥去哪了?!
谷子惊慌万分,不知所措。
可蓝忘机却从容不迫地燃起了一只引火符,正打算迈步上前。
忽然,林间异动,响声震天!
一阵迅猛的阴风自四面而起,夹带着点点萤蓝的鬼火,卷得落叶漫天纷飞,遮了半寸月色,也教人不得不抬袖掩面,以挡这阵强劲的风波。
可不到几秒,风声又迅速偃息,尘埃落定,一切又归为了安静的模样。
谷子试探着睁开眼,一瞬间,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面前的荒野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树叶,其中还有一条格外厚的绿带,正巧从他们的脚下一直绵延到了荒野中的某一处。
满地落叶皆被笼上了一层清透的蓝光,盈盈似水波,又像是和月光一样的颜色。
可谷子知道那不是月光,因为萤蓝的鬼火飘了漫天,将这昏暗如墨的夜色映得通亮无比。
而那群鬼火的上方,则趴着同他打招呼的魏无羡,笑得格外灿烂,仿佛他才是今晚的月亮。
然而,蓝忘机是看不到这些的。
他能感受到鬼火和落叶的异象,也能猜到幕后之者的意图,故而沉吟片刻后,他看向了谷子:
“你的同伴?”
“哦他……”谷子正要脱口而出之际,一只手却忽然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
魏无羡在他耳边笑道,“这位仙君虽然是个好人,可同我却是不太对付,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嗯?”蓝忘机看着谷子,似是不解他为何欲言又止。
魏无羡慢慢松开了手,复又能开口的谷子愣了愣,立即干笑着打圆场道,“哦那个,他他他,他确实是我的一位朋友来着,嘿嘿。”
魏无羡满意地冲谷子笑了,而蓝忘机则静默片刻,没再多问什么了。
白靴踩在落叶上,发出了一阵轻细的窸窣声,他沿着绿道指引的方向走去,在鬼火的映照下,发现了那只腐化的断臂。
引火,焚化,一气呵成。
赤红的火焰在他面前翻腾跃动,映得他像一尊不染凡尘的冰玉。
谷子望着那滩篝火,眼里不住地闪着泪光,喜悦、心酸,五味杂陈。
他才不过八岁,这一世便要走到头了……
魏无羡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辈子记得投个好人家。”
“哦对了,我还给你的仇家捎了个话,往后每年这个时候啊,他都会为你布斋上香,一辈子接受自己良心的谴责,你就放心走吧。”
“啊?”谷子一听,立即吓得止住了眼泪,“鬼仙哥哥,你、你不会是去托梦了吧?”
他所说的托梦,是阴魂特有的一种鬼术。
简单一些的,就是在活人梦境里与其相见交谈,而厉害一点的,则是在梦里织造各色画面场景,以弥补生前所未及的遗憾。
此术好处虽多,但也极伤魂体,严重的可能还会影响下一世的轮回。
因此,这术法一般多为那些死前未来得及与亲友道别的鬼魂所用,并且,敢启用者少之又少,这也就是谷子方才听罢吓坏了的原因。
魏无羡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立即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我像是那种会做害己之事的人么?哼,不过是去给他去吹了个耳旁风罢了,他哪里配得上我去织梦?”
魏无羡环手抱胸,说得嗤之以鼻,表情夸张无比,似是有意要逗小孩开心。
谷子吸了吸鼻子,含着泪笑道,“哦,那就好。”
正说着,忽然,他发现右手竟有了知觉!
扭头一看,在点点碎光之下,右臂果然正慢慢接回了他的身上。
“这下高兴了?”
魏无羡轻笑了一声,瞥见蓝忘机那处的火光已经渐消,不由一阵欣慰,“哎呀……啧,咱们来打个赌吧。”
他上下摸了一摸,忽然发现,身上除了一份因为总是失忆而用来记事的纸笔,便只剩小孩孝敬他的那瓶酒了。
“咳咳,我赌一瓶酒,”他揽着谷子的肩膀,煞有介事地指向了蓝忘机背着的那把琴,“待会儿啊,这位仙君肯定还会附送你一曲《安息》。”
“安息?”谷子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魏无羡笑道:“嗯,一首仙家名曲,这个怎么说呢,就好比人睡前要点个安神香助眠一样,给你弹曲《安息》,送你好好上路。”
正说着,忽然,一串琴音如清泉泠泠而下,正巧应了魏无羡的话。
“来了?”魏无羡眸光一亮,看向那不远处盘坐抚琴的人,心道蓝忘机可还真是给他面子。
他安顿好小孩,心情颇佳地飘去了蓝忘机的方向,殊不知,这一飘,便牵动了一片鬼火,尽数落入了蓝忘机的眼中。
谷子站累了,便乖乖坐下,享受起了蓝忘机那舒心的琴音。
蓝忘机思量许久,想着那片移动的鬼火,还是周全地问道,“你那同伴,可需一并安之?”
谷子愣了愣,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印象里,鬼仙哥哥好像已在这儿待上许多年了,尤爱喝酒出游、闷头睡觉,似乎也从未想过要走。
当然,这各种缘由,他也不甚清楚。
想至此,谷子把目光移到了魏无羡身上,见对方狂摆着手,笑称“不用”,他又立即机灵地回绝了蓝忘机的好意:
“啊不用了不用了!”
谷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多谢仙君哥哥,可是他说……他还不愿,可能是想再多玩几年吧。”
“铮!”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蓝忘机忽然弹错了一个音,随后又状似无事发生一般,将突兀的音调再次拉回了主旋律。
魏无羡头一次见到诸事完美的蓝忘机也会弹错音,而且弹错了还面不红心不跳,倒是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惹得周遭的鬼火也跟着乱颤,一直在蓝忘机的手边和眼前晃悠。
“请他安分一些。”蓝忘机专心抚着琴弦,头也未抬地对谷子说道。
“哦那个、那个……”谷子慌张地看向魏无羡,跟着他的口型道,“不好意思啊仙君哥哥,那个他不是故意的,他说让你不要生气。”
蓝忘机神色微动,静默片刻,眉宇间似乎凝了一层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悲戚与落寞:
“我没生气。”
他淡淡道,静谧舒缓的琴音依旧在指尖倾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