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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谁敢拦 ...

  •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除夕这夜,锦绣园正厅,一派狼藉。

      当楼小楼自戒律堂回来,刚进院,便见东厢房屋门大开,荆九歌喝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呆坐在矮几旁,如失了神魂。

      阿棠,你说今夜要与我一同守岁,你亲手做了下酒菜,准备了无忧谷时我们一起爱喝的离人醉,我原以为这个除夕,会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并不凄冷的夜,只因有你在。

      阿棠,我防着所有人,独独对你从未设防。为何你要在酒中下药,为何要逃?难道只因我爱你,便让你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离我而去吗?

      院中风雪依旧,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

      “师父,您醒了…”楼小楼径自进屋后关了门。

      “开着门。”荆九歌掌心紧握着那个粉色锦缎裹边的白狐暖手筒,道,“阿棠若是回来了…”

      “她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开着门!”荆九歌重复了一句。

      似是被这冷艳的眉眼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所慑服,楼小楼不得不从命后,拿过矮几旁的一块方绒毯,蹲下身来盖在了荆九歌腿上,温言道,“师父,这落雪天寒,您要保重好身体,谢白棠她不值得您这般--”

      “住口!”荆九歌冷冷打断了他,似是只是提及这个名字,便触动了她的逆鳞。

      一向乖张任性的明月楼楼主,温顺的如同红狐狸般,垂首跪坐在了一旁,只是思及今日之事,那双狠厉的眼睛透露出的倔强,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思。

      这般相处的情形,于楼小楼而言,并不陌生。

      良久,无语。

      直到门外急切的脚步声起,一个黑衣护卫身着雪迹斑斑的披风进了院,被白青引着到了东厢房门口。

      护卫在屋门外单膝跪地,道,“禀楼主,二楼主,车马半个时辰前已出了城,奔东而去。因有令牌在身,守城未敢阻拦。”

      “退下吧。”见荆九歌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楼小楼一抬手挥退了护卫。这结果本就在他的预料之内,而当时若他想要追,也未必追不上,可他恨不得谢白棠消失在眼前,自是没有下令。

      荆九歌茫然的看着室内的一切,突然一丝亮光入目,跟着一手艰难的撑着矮几,却又似失了浑身力气,在楼小楼的搀扶下起身,而后缓缓走到了挨窗的梳妆台边。

      那一罐无忧膏,白净完好如初,静静遗立在梳妆台角落。

      似被嫌弃,似被忘却。

      荆九歌伸手将白瓷罐握在了掌心,神情呆滞的出了门,回了自己卧房。

      楼小楼忍不住跟了上前。

      卧房中相同式样的梳妆台上,除了胭脂水粉,内里靠墙处整整齐齐摆了两排一模一样的白瓷瓶。

      白瓷瓶,似常被人把玩般,温润如玉。

      荆九歌将手中的无忧膏轻轻放在了边角的空位上。

      两排,十八罐。

      十八罐,亦是她的十八年。

      荆九歌愣了神情,呆看了许久,突然伸手疯了般猛地挥向了台面。

      噼啪声起,白瓷罐并着其他胭脂水粉纷纷跌落,砸在了松木地板上。

      香气纷飞境,一片残迹,刺痛了谁的眉眼。

      心所流连处,伤痕累累,又荒芜了谁的胸膛。

      荆九歌颤抖着身子,悄然苦笑中红了眼眸,却只是无声咽泣,而后重重跌坐在了凳上。

      “师父--”楼小楼见状,跟着心痛不止,却不敢上前一步。

      待呼吸渐稳,荆九歌眼角含泪,抬首看着梳妆镜,并未回头,道,“林长欢,带她来见我……”

      “是--”楼小楼抿着嘴,又看了一眼,跟着退出了门去。

      满秋自离了冰室,便一路急奔至静园。

      主卧床榻上,安错并未醒,而胡蝶飞在一旁焦急守着。

      见满秋风尘仆仆赶来,黑着脸未经通报便入了门,胡蝶飞吃了一惊,起身伸臂相拦责难道,“满秋,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滚开!”满秋顾不得和胡蝶飞浪费时间解释,一把将她推开,凑近床榻处摇晃着沉睡之人,唤道,“主子--”

      安错依旧昏睡,并未醒来。

      满秋起身自矮几上端起茶杯,将一杯凉茶水全泼在了安错面上。

      “你疯了?!”胡蝶飞推搡开了满秋。

      床上之人一个激灵,缓缓睁开了眼。

      胡蝶飞近前道,“安姐姐,你感觉如何?没事吧?”

      安错不耐烦的看了眼胡蝶飞,随即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也瞥到了床前双膝跪地的满秋。

      “主子,属下有急事禀告,才不得以冒犯了主子。”

      安错下了床,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脑袋,并不理会满秋,直直走至矮几旁,端起茶壶,倒了杯早已凉了的茶,道,“起来说话。”

      满秋跟着近前,瞥了眼不服气的胡蝶飞,道,“谢白棠跑了,小暖姑娘她,她没有走…”

      安错端起茶杯的手,凝固在了半空,愣了片刻,方冷冷道,“她不走,那是她的事。”说罢,仰头灌下了那一杯凉茶。

      胡蝶飞插嘴道,“安姐姐都说了,满秋你还不退下!”

      满秋不理会这言语,继续道,“主子,小暖姑娘被楼主抓起来了,关在了地牢冰室--”

      淅淅沥沥,茶杯已满,可安错执壶之手微微一颤,似没有注意到。

      胡蝶飞跪坐在一旁,轻轻碰上了那白皙纤长的手,将茶壶正了正放在了矮几上,这才止住了水流。

      “小暖姑娘让属下给主子捎句话…说主子的一线牵已解,让您离开这里,去追求您想要的自由……”

      安错与胡蝶飞同时抬眸,俱惊讶般看向了满秋。只是一个眼中满是疑惑不解,另一个眼中俱是厌恶嗔怨。

      “主子,那冰室非常人能受,现在只有您能救她了…小暖姑娘她受了刑,怕撑不住--”

      安错未听完,已猛然起身,刚要朝外迈步,只见腿脚处衣摆被人拉住。

      蝴蝶飞哀求道,“安姐姐,不要去--”

      “放手!”安错一把甩开了那拉扯,急急朝南轻功奔去。

      满秋瞥了一眼摔倒在地板上的胡蝶飞,随即跟了出去。

      “安姐姐--”胡蝶飞哭道,可空旷冰冷的屋内,无人回应。

      戒律堂前,楼小楼的八个贴身护卫,将入门处围得水泄不通。

      “安堂主,楼主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闪开!”安错眼神之中,杀气已现。

      “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安错不再言语,一个侧身,右肘已利落直击就近护卫的胸口,又是一个顺手牵羊,将那人腰间的剑抽出握在了手中。

      满秋后脚赶到时,风雪中红木楼前众人已打成一团。

      满秋顾不得多想,抽剑已加入其中,道,“主子,这里有属下挡着--”

      安错听罢,再不犹疑,冲进房中,一剑砍断了墙角的木门锁头,推门而入。

      长长甬道,似一阵风过,烛光跟着飘摇恍惚。

      “安堂主--”地牢中吃酒的四个狱卒守卫,猛地看到有人闯入,俱惊得站起了身来,待看清来人后,颔首呆在了一旁。

      “林小暖,在哪里?”

      “在…在冰室……”胆子最大的牢头吓得有些结巴,却还是打着颤小跑着在前带了路。

      冰室门前,彻骨寒。

      安错皱眉道,“开门!”

      “楼主..有..有吩咐,无令…这门…门不得开--”牢头还未说完,只见一把长剑已至脖颈。

      有时候,所有话中,威胁的话最顶用。

      牢头哆嗦着开了锁,而后退守在了一旁。

      吱扭一声,安错轻轻推开了铁门,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上披着的是满秋的披风,此时正背对着门靠在十字木架旁,瑟瑟发抖。

      “你觉得,你留下来,用这一出苦肉计,我便会原谅你了吗?” 安错眉心微皱,并未入门。

      长欢不知牢门已开,也没有听到安错的话语。

      “林小暖,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阿错--冷--”长欢意识模糊之际,嘟囔出了声。

      此语入耳,安错的心咯噔疼了一下,随即发现不远处一摊早已被冰冻结的血渍,待走近才发现眼前人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无比,嘴唇也已冻得发青。

      安错微晃了身躯,蹲下身来,颤抖着掀开披风,才发现那不合时宜的黑布条缠绕的手脚和上面带着冰渣的血渍。

      彻骨钉的伤痕,安错一眼认出的同时,也瞬间皱了眉头,有些难以置信见到的一切,轻声唤道,“林小暖--”

      那双清澈入心的双眸紧闭,没有回应。

      一双略显冰凉的手,触上了滚烫的额头,安错一下子慌了神,再不顾上其他,打横将长欢抱起便朝外飞奔而去。

      看着胸前耷拉着的脑袋,安错的心,乱了,也疼了。

      “林小暖,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睡,也不许死,你听到没有……”

      “林小暖,你醒来,说句话!”

      “小暖,我带你去看病,你会好起来的。”

      “小暖,我信你了,我不想要你的命,我信你了…你听到没有,我信你了…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可怀中人,双目依旧紧闭,呼吸微弱。

      戒律堂门前,楼小楼带着四个手下匆匆赶来,便撞见满秋被几个护卫按在地上挣扎不止,而安错抱着长欢从内慌忙而出。

      “主子--”满秋见状,身上顿觉一轻,跟着起身一瘸一拐到了安错身边。

      “安错,林长欢你不能带走,师父要见她。”楼小楼伸手相拦。

      “我看今日谁敢拦我!”

      “安错,我这楼主的话你可以不听,可师父的命令,你也要违抗吗?”

      满秋低声道,“主子,小暖的手脚被彻骨钉伤了筋脉,二楼主可以治这伤。”

      楼小楼一挥手,已有两个护卫近前想夺走林长欢。

      “别碰她!”安错顿了顿,又道,“我同你一起去见师父。”

      锦绣园。

      安错将长欢安放在了东厢房床榻上,盖好了被褥后,行至门口,又忍不住顿足回望了一眼。

      见楼小楼跟着荆九歌出现在了正厅门口,安错上前跪在厅前院中,道,“林小暖中了彻骨钉,高烧不退,求师父救她--”

      荆九歌微微侧目,道,“彻骨钉?是你做的?”

      楼小楼颔首道,“是。”

      “为何?”

      “替师父报仇。”

      “小楼,我之前说过,阿棠和林小暖,你不得动,难道你忘了吗?”

      “徒儿不敢忘,只是谢白棠跑了,是林小暖帮她逃走的…还害的师父昏迷,徒儿也是一时气急。”

      荆九歌面上并无恼怒,缓缓走近跪地之人道,“林小暖死不足惜,我为何要救她?”

      安错知道荆九歌向来言出必行,听罢心乱无比,握紧了双拳,还是赌了一把,道,“请师父看在谢白棠的面上,救她一命,若她死在了这里,谢白棠知道了,一切便真的回不去了。”

      “你在威胁我?”

      “徒儿不敢。”安错低了头。

      “安儿,从小到大,这还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我…”荆九歌缓步转至安错背后,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救下你收留你,为何给你起名一个错字?”

      “生而为人,没有对错,只有强弱。而弱者,没有资格论说对错。因为,即便说了,也无人会听。弱者口中的对,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错...师父是要徒儿谨记,只有让自己变强,无懈可击方可不为人欺。”

      “可我的话,你全忘了……而今,你不但有了弱点…还是致命的弱点,你该亲手除了去……”

      靠在门边的楼小楼听罢,一边嘴角起了弧度。

      安错身子一颤,跟着扭转身来,震惊的看向荆九歌,颜色尽失,摇头道,“不要…不要…求师父放过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放过她……”

      额头抵上地上白雪,安错的心也跟着起了冰凉。

      “安儿,我给过你一个机会,可你不该再次爱上她…既然你忘不了,那便让她对你绝了这份情,你说,可好?”

      安错早已失神,重复道,“求师父,放过她……”

      “安儿你要记住,你活着唯一的目的,是为了明月楼…我非无情之人,可以放了她,也可以救她,待她醒后,你亲自去做个了断,让她对你彻底死心……”荆九歌这话,并非商量的语气。

      而后荆九歌缓步入了东厢房,楼小楼一脸笑意的出了锦绣园。

      安错一脸颓然跪坐在雪地上,泪水悄然滑落,消失在了雪中,凝固住了思量。

      院外子时的更报已响,伴着落雪纷飞,跨进了新的一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谁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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