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所不能》十九度灰

41、第四十一章

　　高三，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最后一次放假，黑板上，用粉笔写的数字“27”已有些模糊。

　　教室，徐知在等李久。

　　徐知神气地坐在李久对面的桌子上，两条腿止不住地晃来晃去：“李久，你就应该学学我，早点收拾就没这么多事了，看我多有先见之明。”徐知一副“趾高气扬”的得意样儿。

　　李久扫了她一眼，反倒是不紧不慢，甚至把水杯递过去，：“可是你说要等我的——来，帮我倒点水，渴了。”

　　一听这话，徐知气哼哼地瞪着她，李久脸色未变，徐知一把大力抢过水杯，不幸手滑，玻璃水杯在掌心打转，最后，堪堪落入她的怀中，“哎呦妈呀，吓死我了——李久，你还笑！”

　　再次握紧水杯徐知才觉察到背上的冷汗，她的动作很快，李久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去过。

　　趁着李久休息，徐知开始探索李久的课桌，边翻边念叨：“你以前也这么慢，就放三天假，也没什么作业，还没收拾完？”

　　“来，我看看，数学，七张试卷。”

　　“两张。”李久指了指自己，笑得一脸灿烂，“我只有两张。”

　　“英语，三篇作文，六张试卷。”

　　“试卷已经写完了。”

　　“理综，选择题五套，非选择题三套，完整的还有三套，最后是选做题专练，四套？”数着数着徐知倒还有些不确定。

　　“这个我已经收拾好了。”李久打开书包，不是很厚的一沓，相较于徐知而言。

　　我这算自取其辱吗？徐知对着李久翻了个白眼，拿起书包就走：“收拾好了还不快走，楼下都有人催了。”

　　“来嘞！”李久匆匆将书包关好，笑得一脸“谄媚”，连忙跟上去。

　　路过烧烤摊，徐知瞪着黑亮的眼睛，几乎移不开目光，就戳了戳李久：“吃不吃？”刚上手，发现自己应该还在生气，又默默地将手缩回去。

　　李久有些犹豫：“快高考了，还是要少吃点——”

　　“就一点点，没事的。”徐知这下也不管什么生气不生气，瞧着李久有松口的想法赶紧向她大倒苦水：“这几天唐奶奶做饭连点辣味都没有，要我吃那是浑身没劲，好嘛好嘛，走走走，你在旁边监督，我绝对不多吃。”徐知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

　　不情愿也没办法，李久被拉着，看着徐知熟稔地点菜，还不忘大喊：“老板，多加辣！”

　　吃得心满意足才罢休，虽然在李久眼神示意下将“重辣”改成“微辣”有些不够味，但徐知也没办法，看看天色，四点半放学，没想到眨眼就快六点了。

　　惯例将徐知送到小区楼下，李久谢绝了徐知邀她上去坐坐的提议，挥手告别，徐知立在原地，望着李久的背影渐行渐远，猛地大喊：“后天出去玩吧，我等你。”

　　李久扭头，身体一下子放松，眉毛上都跳跃着笑意，倒着慢慢往后走：“好！”比了个“OK”的手势，动作之大生怕徐知看不见。

　　徐知揉了揉鼻子，学着李久的手势，高高扬起手臂，然后，两人同时转身，朝着家的方向，笑得停不下来……

　　放假第一天，李久手机的温度就没降下来过。

　　明明没什么好说的，家里的也好，学校的也罢，哪一件都是被反复咀嚼过失去味道的琐碎小事，偏偏换个人来说，总觉得不一样。

　　对，就是不一样！

　　放假第二天，从徐知的连环催命Call开始。

　　李久在换鞋，林宁和李成章还在吃早餐，他们相互望了望，有些惊讶，李久这般模样可与三年前的中考那时完全不同。

　　这倒是件好事，李成章忍不住问了问和谁一起，这么开心，被李久打哈哈岔开话题，只得郁闷地看着林宁：“这是有小秘密了，连我都不告诉。”

　　“就只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说了你也不懂，就别管了。”林宁有些嫌弃，催促他快吃，李久听了，也连忙点点头。

　　李成章委屈地看着站在同一阵营的母女俩，又望着林宁：“你都不跟我说怎么知道我不懂，说得好像你懂——欸，我吃我吃，别动手，别动手呀。”说完，连忙将碗里的粥扒拉干净。

　　林宁不再去看李成章，转而看着李久：“带伞了吗？还有外套之类的？”

　　“都带了。”李久拍了拍背包，脸上露出笑容：“我走啦。”

　　第一站是新开张的咖啡馆，人挺多的，大部分是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随意找个位置坐下，李久拿起手边的菜单浏览，这样干坐着也不像话，虽然她不明白徐知为什么要带着她一大早来咖啡馆。

　　咖啡馆在二楼，巨大的落地窗使得靠窗位置的视野极好，可惜她们来得不算早，幸好布局十分合理，并不显得拥挤，即使不靠窗也能欣赏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徐知不在座位上，等待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李久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微微靠在座椅上，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木质地板上作响，“您好，您的咖啡。”哦，原来是服务员。

　　再次懒洋洋地坐直身子，李久感觉刚才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是幻觉？抬头定睛一看，桌上竟然出现一只白色小猫，眼睛睁得大大的，姿态优雅。

　　李久忍住嘴角的抽搐，看着大剌剌坐在对面的“罪魁祸首”：“你这是……干嘛？”

　　“不喜欢吗？”徐知招招手，白猫顺从地走到她面前，探了探爪子，一下跳进她怀里。

　　“来，你试着抱一抱。”徐知走到李久身边，这个小东西即使在怀里也不安分，闹腾个不停。

　　李久身体没动，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我……算了吧，我不会。”

　　“没事没事，博美它很乖的。”徐知一靠近，白猫自动跳进李久怀中，一点也不认生，李久不敢大幅度动作，顺着徐知的指示顺了顺它的毛，果然有用。

　　“为什么一只猫要取一个狗的名字？“李久不明白。

　　“为什么一只猫就不能取一个狗的名字？“徐知反问。

　　“不是，就……怎么说，很奇怪，不觉得吗？“

　　“不觉得，再说了，有些人的小名也是动物，甚至还有吃的喝的，那不更奇怪？“

　　“这……也对。“李久无言以对。

　　“我带你来可是为逗猫的，看看，不可爱吗？这是店长养的，才可以被我们抱着，你看看其他的，拍照都是要收费的。“

　　李久扭头一看，果然，咖啡馆靠墙处有一个简易搭建的猫舍，进门那时竟然完全没注意到。前台服务员觉察到李久的目光，向这边颔首示意，背后的徐知自然也是笑着挥手。

　　李久将博美抱在怀里，学着徐知的动作挠了挠它的下巴，看着徐知：“怎么想到来这儿的？“

　　徐知瞧见李久开心，抿了抿嘴，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怎么样，这里不错吧，在学校闷得慌，来这里自然是放松心情的，我可不想看到你的苦瓜脸。“

　　李久若有所思，低下头逗着怀里的博美：“这里……很好。“

　　从咖啡店出来快十点了，咖啡店的老板也就是前台的那位，是徐妈妈的朋友，出于礼貌李久刚想上前，被徐知直接拖出门外，“和我客气什么，阿姨不会怪我们的。“

　　第二站直奔电影院。

　　高考前还没到暑期档，没什么新电影，昨天晚上她们就明天到底看喜剧片还是恐怖片吵得不相上下，最后掷骰子决定，徐知赢了，看恐怖片。

　　选的还是情侣座，地方大，坐着舒服，不是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也没什么扭捏的，徐知靠着李久，吃着从超市里买的零嘴，等着电影开场。

　　电影开幕是一具浴缸里的女尸，伴随着记者与警察的争辩，引入女子的身份与故事背景，从李久的座位看去，人不多，都集中在后排。

　　徐知有些后悔选这个电影了，她实在没想到，死去的女主人公上高中的班主任也叫王健雄，开篇就是他在讲台上讲课，讲豌豆杂交实验，墙上贴着高考加油的标语，恐怖感顿时全无。

　　李久笑得肩膀抖个不停，徐知捶了她一下，翻了个白眼：“别笑了，能不能给这个电影留点面子，它可是个恐怖片。“

　　“咳咳咳……我知道了。“李久勉强压住嘴角的弧度，清了清嗓子。

　　恐怖片的套路看得多了也大同小异：永远付不起电费的灯光，百万修音师也束手无策的音效，不会在现实中出现的“美丽“妆容，时不时的转角与阴影。见得多了也不惊讶。

　　电影进入中断，回忆中的夜晚，黑黝黝的，没开灯，女主角走到一个房间，推门进入，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狞笑着，举起手中锃亮的尖刀……

　　咔哒，灯光大亮。

　　“靠！谁把灯开了？散场了？“声音来自李久座位前方，一位开场五分钟就睡着的男子。

　　全场哄然大笑。

　　男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揉了揉眼睛，瞥了大银幕一眼，不屑一顾，嘟囔着：“这有什么吓人的。“

　　像是呼应他的话似的，灯光一瞬间熄灭，四周传来诡异又瘆人的音效，尖利得难以入耳。

　　“我，艹！“

　　男子中间结巴了一下，更加增强了笑点，欢乐声顿时覆盖了整个影院。

　　电影进入尾声，女主角的丈夫被绳之以法，原来是他看中了女主角家里的巨额财产，伙同情妇将女主角杀害，再伪造成自杀的样子。令人惊讶的是，故事中出现的高中班主任最后“洗白”了，看先前他对女主角又打又骂的，没想到是触景生情，他也有个女儿，被渣男丈夫骗去传销，大年初二躲债出车祸，成了植物人。

　　幸运的是，电影结尾班主任照例去医院看望他的女儿，她的手指动了动，给这悲伤的结局带来一丝慰藉。

　　走出影院，李久眨眨眼，眼睛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没想到结局还挺让人感动的。”

　　“那是，把它当教育片看，告诉我们不要传销；把它当喜剧片看，靠一些五毛钱特效也还凑合，就是别把它当恐怖片看，那才是真的恐怖。”徐知一针见血，道出了这部电影的精髓。

　　李久忍俊不禁：“哈哈，把它当教育片看，应该是让我俩赶紧去学习，你没看到那个教室的标语吗？”

　　“拼一分，高一分，一分成就人生。”两人异口同声，这也是她们班的标语，王健雄亲自贴的。

　　玩够了，现在不到一点，正是吃饭的好时机，等候上菜的时候，徐知看着窗外大排长龙，有些庆幸：“还好我早早拉着你选这家，要是再在外面晃悠，我们午饭可就不用吃了。”

　　“是是是，听你的绝对——没错。”

　　徐知有些不满李久敷衍的回答，拧着她的小脸，佯怒：“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的不对？”

　　“怎么会，我句句发自真心，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定不移地跟从你的教导，学习徐知同学身上的闪光点，不忘初心，牢记……”

　　“你这是找打！”

　　“诶，别挠痒……哈哈……这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我们是包厢，没别人，你等着，有本事呆着别跑。”徐知来势汹汹。

　　“我，就，不。”李久一脸欠揍的表情。

　　咚咚——，“您好，请慢用。”

　　“谢谢。”李久点头道谢，徐知坐在旁边，揪着李久的衣角，勉强维持脸上的平静。

　　“好了，不闹了，吃饭吃饭。”

　　眼看着服务员离开，徐知又要再闹，李久连忙拉住她，故意清了清嗓子：“你正经点。”

　　到底是谁不正经，徐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起身坐到对面座位上，看着李久认真地消毒两人的碗筷，这会儿又乖得不行，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

　　徐知托腮，装作无意：“今天挺开心的。”

　　“嗯？”这没头没脑突然伤感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在学校里就没这么放松了，连放声大笑都不行。”

　　“因为高考，谁都笑不出来吧。”李久将洗好的碗筷递过去，徐知含着笑接过，脸上分明是不相信的表情，“也可能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将勇气都消磨干净了。”

　　“在说你自己？中考？”

　　李久猛地抬头，徐知却没有丝毫胆怯或畏惧。

　　“你知道？”

　　“我看得出来。”这些天的焦虑与努力，我都看得出来。

　　徐知刚开始也难以置信，只是因为中考没考好就大受挫折，这实在不符合李久在大众面前的一贯形象，在所有人眼中，李久是温和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李久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她把她自己困住了，却要向别人求救。李久太了解自己，看起来坚硬的盔甲其实一捅就破，中考考完后，所有人都安慰她只不过是一场意外，但她自己却明白，这是一种必然，她自己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让她失去了不顾一切的勇气，注定失败。

　　“你成绩这么好，高考肯定不用担心了”、“这次重点表扬李久，从小父母工作不在身边，照样生活学习两不误”、“不用叫她，放假她肯定没时间出来玩，好学生都这样”、“李久，晚上我和你妈妈要忙，你一个人先睡，相信你可以的”……

　　我可以吗？中考的失败像是一种预兆，预示着另一场失败，在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难以承受的失败，我不行，在那些期待眼神面前，这些话她能说出口吗？

　　“其实我是个很懦弱的人，找不到目标，像是被所有人推着走。”承认自己性格的缺点并非易事，李久也是鼓起勇气，说完之后，根本不敢看徐知。她怕再一次失望。

　　初中那时，她也有个玩得很要好的朋友，初三最苦恼的时候，她将她的一切和盘托出，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呢？“你就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

　　那一刻，李久突然想起作文经常引用的一句话：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十多年的压抑与迷茫，一句轻飘飘的“太闲，胡思乱想“就能抹平吗？

　　她失去了倾诉的勇气。

　　而现在，三年后，情况会有不同吗？

　　徐知缓慢地开口：“我们这个年纪，说任何事都太过浅薄，将来我们长大了，那些现在看来惊心动魄的大事，比如高考，或许都不值一提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该说失望还是早已料到，这种说辞，她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

　　她忍不住岔开话题：“先吃饭——“

　　“但我们又不是能够立刻跳到未来的。“徐知接着说，”我们将来老得走不动了，什么高考，什么考试，哪凉快哪呆着去，但是我们生活在现在啊，现在之所以是现在，不正是我们这些烦恼构成的吗？离了高考，我们就不是我们了。“

　　听着徐知的话，李久眼睛亮了亮，恢复了几分精神，打趣道：“你这倒有几分哲学的意思。“

　　徐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这是在安慰你，亏你还是未来的白衣天使。“

　　李久笑了笑：“那我现在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当然是——“徐知指了指快冷掉的饭菜，”不要浪费粮食。“

　　酒足饭饱后，徐知像是无意一般：“有时候，你可以适当依靠一些人。“

　　“比如？“

　　徐知无声地咧嘴微笑，凑近坚定地看着李久，吐出一个字：“我。“

　　下午去游乐园，云霄飞车带来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李久和徐知都乘坐了两次，两人的尖叫声与其他乘客混在一起，她们在尽情释放自己。

　　回去还是李久送徐知回去，到达小区楼下，两人很有默契地双双张开手臂。李久抱着徐知，按住内心躁动的心跳。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咬了咬舌头，下定决心：

　　“高考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现在不能说？“

　　“不行。“

　　“行，我也有话对你说，到时候一起？“徐知眨眨眼，话语中带着诱惑。

　　“一言为定。“李久明白了，心跳得越来越快，咚咚——，咚咚——

　　两个月后，高考发榜，李久发挥出色，总分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