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NO.8 Cl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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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圣开斯特修道院的宏大壮美形成鲜明对比，主教私邸完全是一派纤巧柔美的洛可可风格，蜿蜒曲折的长廊，晶莹璀璨的龙舌兰吊灯，墙板上淡粉的火焰花纹，两侧悬挂的东方挂毯……这一切都让人产生某种奇异的错觉，仿佛只需打个响指，束腰淑女便会掀起她们的翩翩撑裙，踏响她们的红舞鞋，精致缤纷的院落忽然幻化为贵妇云集的宫廷沙龙。
普拉多教士一路介绍着这座建筑的历史，它鼎鼎有名的设计师，历任声名显赫的主人以及那些颇负历史意义的装饰品，我表面上耐心倾听，心里暗暗玩味他刚刚一霎那的欲言又止。
教士显然想倾诉某些不太好公开的事，他的神色和在忏悔室外踌躇不决的信徒极其肖似。
那么，他到底打算泄露什么私密？
我坠入沉思，直到教士终于停下脚步，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示意我们进去。
房间四周被浓重的阴影所掩盖，窗前昏暗的台灯下，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正缓缓合拢手上的厚厚典籍。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见过不少大人物，但是和一位枢机主教面对面还是生平首次。在普拉多教士介绍完毕后，我抢先将手越过桌面，声音也格外恭谨严肃，“您好，霍夫曼主教……不，大人。”
主教戴上眼镜，微笑着握住我的手，“叫我霍夫曼主教就好，肖恩.杜克警官？”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又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柯林斯，“这位……”
“国家犯罪调查局，瑞克.柯林斯。”柯林斯轻佻如常，把自己姓氏的挑得很高。
主教和他握手，然后冲普拉多点点头，教士无声无息退出房间，我余光觑见他离开，在房门合拢的一瞬间，两人视线在暗弱的灯光中相撞，清晰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惶恐。
这个人……
不等我想下去，门已被安静带起。
“请坐。”主教向靠墙的沙发摊摊手，我一边称谢，一边将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这面前位老者身上。
朗.霍夫曼大概有六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曾经浓密的灰发如今已稀疏泛白，一张面孔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分辨得出年轻时候必定是位英俊人物，现在那双银丝框眼镜后的浅蓝眼睛虽因岁月的侵蚀而蒙上层薄翳，不再清澈明亮，却显得异常深邃，目光犀利仿佛直刺人心。
作为位高权重的枢机主教，他服饰过于简单，白色棉质衬衫，一丝不苟的罗马领，却依然让感到不可避免的威压。
“感谢您能允许这次深夜会面，对不起，我们来访过于突然。”
“不，不要这么说。”主教摇摇头，打断了我，“教会并不能脱离俗世而独立存在。而你所做的一切，杜克警官，教廷很赞赏。”
我清楚他言下之意是之前在阿兰.顿姆一案中曾有媒体试图将扑朔迷离的案情引到某些异端邪教上去，对此我曾在电视访谈予以当面驳斥，恐怕这才是他破例接见的原因……当然，换成现在我肯定不会再这么笃定。
“我很荣幸，不过这是警察的职责。”我停顿两秒，决定单刀直入，“主教大人，我，”扫一眼摊在沙发里懒洋洋打量天花板的同伴，我临时改口，“我和这位NCI探员主要是想向您调查一个人。”
主教双手交叠扣上桌面，神色中有点好奇，“向我？当然，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如实奉告。”
“谢谢。”我从上衣口袋里摘出录音笔，得到允许后摁下开关，“主教大人，你曾在十六年前担任过西赛多修道院的院长，对吗？”
重闻这个名字的霎那，主教苍老的身躯蓦地一颤，瞳孔骤然缩紧，唇角因痛苦而抽搐不已，过了一会，他缓缓闭起双眼。
我耐心等他平复情绪，余光瞥向柯林斯。后者仿佛对主教神色的变化视若无睹，唇边依然噙着丝毫不在乎的笑意，可瞳孔深处闪出的两点银光却表明这个人并非如表面上显示漫不经心。
在沉默了约有半分钟后，主教长长舒了口气，睁开眼睛向我们苦笑，“对不起。”
“很抱歉让您陷入不愉快的回忆。”
主教眼神极其晦暗，像有双无形的手将光芒自他眼中抹去，声音也被不堪忍受的记忆磨得沙哑，“不，年轻人，你无法理解。”他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火灾，但是……”他难过的摇摇头，再度陷入沉默。
“我有个问题，主教，”柯林斯突然开口，他弓起背，眼睛如同夜里出没的猫一样烁烁发亮，“西塞多修道院当年怎么会允许修女的存在？她们，我是说，”他耸耸肩，笑容叵测，“修女们不该是在修女院才对？”
我顿时感到尴尬，虽然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心头，但被他以这种挑衅似的口吻提出来，只能期待主教大人有宽宏博大的气量。
所幸主教修养远比柯林斯要好，他淡淡向寻衅者瞧了一眼，点点头，“我想你们对西塞多不太清楚。实际上所谓的西塞多修道院只是个统称，它共分为三部分，包括修道院、修女院和一座圣堂，因为彼此毗邻的关系，所以并没有特意加以区分。”
“这么说它规模一定很大。”柯林斯翘起腿，从裤袋里摸出包烟朝主教晃晃，“介意吗？”
主教明显为他的肆意无礼而感到惊愕，锥子似的目光盯上柯林斯好一会，又再度向我投来，想必是我脸上无法掩饰的窘迫令他萌生恻隐之心，他最终只是皱了皱眉，“我个人没有问题，不过……”
“那就行了。”柯林斯飞快的接上话，随手将烟递到我眼前，“真的不想试试？”
我瞪着这个胆大妄为厚颜无耻的家伙，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眼睛在喷火。可他还笑得从容不迫，夹着烟等待回答，让我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话，“不－多－谢－”
他无所谓的笑笑，自顾自掰开打火机点起香烟。
“这么说，您当年担任的实际上西塞多三处……哦，三处分院的总院长？”我迅速提问，试图回避尴尬困境。
主教从惊讶中回过神，下意识点头确认，“正是这样没错。”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向您打听一位当年西塞多修女院的修女，据说她是那场火灾中唯一的幸存者。”我的心提到了喉咙，一个一个字吐出那个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她叫——米兰达.曼宁。”
主教愣了愣，仿佛有些迷惑，他扶了扶眼镜，“对不起，杜克警官，能重复一遍你的话吗？”
他的反应让我心中开始发凉，“米兰达.曼宁，据说她是当年的幸存者。”
“米兰达.曼宁，曼宁……”主教喃喃重复修女的名字，手指在太阳穴上敲动若干下，还是缓缓摇头，“对不起，这个名字我不熟悉，坦白讲，我甚至不知道当年还有幸存者。”他悲伤的笑了笑，“刚调任没有多久就传来这样的消息。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惊和难过。教会另外指派人手去处理这件事，但那位主教从来没有提到幸存者之事。至于是不是有这样一位修女，很抱歉我只能说记忆中没有这个名字。修女院有它事实上的负责人，我一向很少插手，对内部人事并不熟悉。”
难道这次白来了？我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开口，“我从线人那里得到情报，据说这位修女后来好像因为行为上的某些，嗯，某些问题而被驱除出教会，作为本区主教，这件事您有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她被驱除教会？”
“对此我毫不知情。”主教斩钉截铁的予以回答，“据我所知多尼森地区从未有过开除教会人员的例子，所以单纯就被驱逐的事来说，一定是以讹传讹。”
怎么会这样？一刹那间我坠入极度失望的深渊，连声音都有气无力，“抱歉，可是不会出错吗？”
“应该没错。”主教的语气相当肯定，“不过我明天会让人再查查资料，确认以后打电话通知你，不过应该不会出错。”
“非常感谢。”我勉强压抑沮丧的情绪，“请问关于火灾还有没有更多的资料？”
“我手上没有。离开西塞多以后我一直在杜尔塞尔大教区，直到四年前才重新回到多尼森，基本上所有的资料都保存在主教廷，如果你需要我想可以向教会提出申请让你翻阅，不过我实在很怀疑教会能比警方掌握的更多。”
看来也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谢谢您，主教大人。”
主教摘下眼镜慢慢擦拭，就在我犹豫该不该就此告辞之际他重新开口，语气相当斟酌谨慎，“杜克警官，关于你提到的幸存者这件事，请问是否属实？”
属实与否？这问题令我一时哑口无言，迄今为止所有的推论都来自于斯坦的口述，那究竟是道听途说的神话故事还是他在幻想中臆造出来欺骗自己的谎言，或是真正存在但还无法证明的事实，眼下连我自己也无法分得清。
“只是偶然得到的一点线索，”我闪烁其词，“主教阁下，您也知道我们警察不会轻易放过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线索？”主教的表情越发疑惑，霍霍的目光审视着我，“抱歉，杜克警官，可你为什么会对西塞多火灾这么感兴趣？这件事十六年前警方已经有了结论，是因为雷电的袭击和修道院本身的年久失修，为此教廷已饱受抨击。”
我自然不能把超自然的传言讲给一位主教大人听，“当然，我知道。不过警局最近在整理旧档案，我对这案件还有点疑惑，所以冒昧前来询问，希望您不要介意。”看到主教皱起的眉头我又补充了一句，“纯粹是个人因素，绝对不会有媒体涉及此事。”
可主教显然并不是个容易被唬弄过去的人。他眼睛微微眯起，用肯定而非诘问的语气继续追问，“仅仅这点疑惑就令你和一位NCI深夜来到圣开斯特？”
我尽力维持着平静的微笑，“是的，请原谅一位警察的好奇心。”
“好吧。”主教站起身向我伸出手，眼中全是了然和无奈，仿佛面对一个满口谎言的孩子却只能佯做不知，“虽然我对此保持异议。不过无论怎样我相信艾妮丝.杜克的儿子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
我正要与之回握的右手僵直在半空，凝视那双被时光斑蚀了的灰色眼睛，我震惊得无法置信，
“什么？对不起？”
主教目光慈而宽容，“肖恩.杜克，虽然你不是多尼森人，然而我们是个大家庭，而你母亲正是最热情最仁慈的教友之一，所以不必这么惊讶。”他微笑着凝视我，“我相信她一定在天上看着你。”
现在我彻底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次的破例见面，我两手伸出握紧他的手，“我也相信。谢谢您，霍夫曼主教。”
“你母亲的名字很美。”车驶出圣开斯特很远后，一直缄默的柯林斯突然开口。
对这种虚伪的恭维我懒于回应，原本因为重闻母亲名字而激荡的心情此刻已趋于平复，开始思索撞倒死胡同之后该如何寻找新的线索。
也许普拉多教士是个突破口。
他送我们离开时神色平静无波，然而手指一直在袖扣上摩挲，这种无意识的肢体密码无疑在暗示一个事实――教士很紧张不安。
可是他为什么紧张？与他之前想要倾吐但最终沉默的事是否有关？
他甚至并不知道我们的来意，那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离开修道院时，我当着卫兵的面掏出了名片，“对不起，主教说明天会让人给我打电话，可我当时忘记了留名片。”我做出信口说说的样子将名片塞到教士手中，“请转交主教。”
不知普拉多教士是否会真的联络。
我并非怀疑霍夫曼主教的说辞，他的悲伤和怀念真切并无任何伪饰，然而不知是多年训练形成的本能还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对于他人我总有一种无法描摹的直觉，对阿兰.顿姆如此，对朗.霍夫曼也是如此。
毫无疑问，红衣主教的确在回避什么。
也许那正是教士想要吐露的真相。
“你从来没提过自己的母亲，”柯林斯懒懒的拽出根烟，偏过头点燃，吐了口烟慢悠悠的开口。
我感到一阵心烦，“抱歉，不过请闭嘴。”
烟头在晦暗的车内一明一灭，狭小的空间因灰白烟雾的游绕而混沌不清，我将头靠在座椅上，开始考虑和斯坦约个什么时间再深入详谈，忽然旁边那个轻飘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作为战友这么多年，没想到我居然比不上一个远在他乡的主教。”
够了！
我再也无法忍耐，“停车。”
“什么？”他仿佛诧异的转头，灰色眼睛中盛满了故作惊讶，“我没听清。”
“停车。”我冷冰冰的重复，见他仍无踩刹车的动向，怒火遽然燃起，伸手去拉车门。
吱――――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别克车向前滑动十多米终于停下。
我踹开车门一步跨出，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身后咣当一声门响，灯光霍然亮起，柯林斯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肖恩，嗨，等等。”
风迎面而来，剧烈迅猛，几乎让人喘不上气。
我一言不发大踏步前行，远方城市的灯火隐隐约约。
柯林斯无可奈何的声音远远传来，“嗨，肖恩，这里离市区有二十多英里，难道你准备徒步走回去？”
他说的是实情，但令我更加恼怒。
“而且——”他声音拉长了很多，“这是你的车，要走路也应该是我走。”
我一把扯松领带，意识到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
冷静，肖恩，冷静。
我迎风杵了一会，等到怒火被吹得差不多才转过身。
柯林斯的身形隐没在明黄的灯光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风将他的影子吹得凌乱不堪。
我来到车前，冷冷看向他，“钥匙。”
他垂眼睨睨我包裹着纱布的手，“不。”
“好吧，”我吸口气，“ 瑞克.柯林斯，也许我之前说得不够明确，我和你合作的前提是你别找麻烦。如果你做不到这点，那这种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
“别找麻烦？”他好奇的挑眉，“我以为自己表现足够好。”
“你的足够好包括在主教面前抽烟？下次是不是该期待你在教皇面前拔枪？”我不耐烦的朝他勾勾指头，“我的钥匙，拿来。”
他盯着我的手指，唇角弯起一个惬意的弧度，“嗨，肖恩，我说，别做出这种诱惑的姿势，我没那么好的定力。”
我收拢手指，拳头拧得咯咯作响，虽然前任佣兵头子人搏击技术不错，我手上又有伤，可我一点也不介意在这里将他痛殴一顿。
他笑了笑，忽然投降似的举高双手，“好的，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会规规矩矩的不给肖恩.杜克添麻烦，我保证，好吗？”
我烦透了他这种做作和轻慢，然而右手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令人不能不费思权衡，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斗争很久，最终我还是选择拉开车门，“柯林斯，我最后警告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抬手打断我的话，笑容不再充满讽刺嘲弄，取而代之是一种认命似的无可奈何，“嗨，我承认自己故意那么做，我无法容忍自己被忽视，尤其是被你忽视。”他坐回司机的位置，“对不起，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NO.8 C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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