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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宁远侯病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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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远远地就来传,实则顾芸离主屋还有段距离呢。
孩子大了,六岁的时候就和苏氏分开睡,十岁便自住一院,不过她院子离苏氏近,每日散学,不管多累,她都要先回苏氏处请安,然后再回自己院子,雷打不动三年。
苏氏今日念了她一下午,好不容易盼到散学,她连忙让吴老爹把备好的果盘零嘴儿拿出来,离晚膳还有段时间,别让孩子饿着了。
吴老爹笑着说好。
“爹,我回来了。”顾芸一袭白色薄纱长裙,马尾高束,才至门口就朗声叫道。
少女正是抽条的时候,腰细得似乎要被腰带截断,纤细的脖颈,清瘦的背脊,身姿却挺拔如松,尽显翩翩少女的气质。
顾芸身上配饰繁多,都是苏氏为她添置的,有品相极好的双鱼喜珠玉佩,有精致的长命锁,还有姐夫们绣的香囊,这么多配饰叮当作响,她却走得很轻快,步步生风。
“哎哟,我的儿,快让爹爹看看。”苏氏迎上前去抱她,见她如往常一般完好无损,又牵着顾芸的手,反复看。
“今日也还好吧?可有累着?学堂有没有人欺负你?”苏氏自顾自地说着,“你肯定饿了,快来,爹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顾芸时常觉得她爹担忧过度,宠溺过甚,今日尤其。
“女儿一切都好。”
“爹,您今日是怎么了?”怪怪的,不太对劲。
“我能有什么?倒是你,瞧瞧,都饿瘦了。”
顾芸无奈,就半日不见,她爹也能瞧出瘦了,堪比裸眼电子称。
在苏氏屋里用过膳,顾芸便回了自己院子,夫人单独给她留了课业,她还得去书房研墨一番。
不过,该如何向爹爹开口,也是一件需要琢磨的事。
上好的狼毫笔吸满墨汁,顾芸将其轻舐墨碟边缘,待其沥干合适。
此期间,脑中无数个念头浮现,最终,顾芸还是叹口气。
潇然夫人痴心学问,对顾芸也要求实事求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厌倦京城纷争许久,决定辞去教书职务,等宰相六十大寿一过,就带顾芸向北一路游学。
顾芸自然欣然同往,纸上得来终觉浅,天下大好风光,民生疾苦,边塞无垠,民俗文化,她都想亲眼看看。
可她爹是肯定舍不得她外出的,尤其越往北越靠近边境,条件也逐渐苦寒。爱女心切的苏氏还不知如何阻拦。
……
学堂里,顾潭一袭鹅黄色长裙,急匆匆跑过来,在屋子里没寻到人,转了一圈,径直往后院跑去。
“小姨,芸娘,玉娘,顾九娘!”她唤着,急眼了,也不管长幼尊卑,直呼大名,“顾芸!你在哪儿呢?”
“噗嗤。”
突然传来一声的轻笑声,顾潭想也没想,就抬头向上看,果然在潇然夫人心爱的老桃树上,捕捉到躺在枝桠上睡觉的顾芸。
“小姨,你让我一顿好找,我都要急死了,你倒好,在此处逍遥又快活。”顾潭已满十七,出落得极好,小巧的鼻梁,灵动的大眼睛,随了她二姐夫十分有余,她性子好,说话也娇娇软软,乍一眼,还以为豆蔻年华。
“如此逍遥又快活,潭儿何不上来与我一同享乐?”顾芸侧过身,撑着脑袋笑着问,一双桃花眼噙满笑意,如桃妖再现,艳得人眼花缭乱,春心荡漾。
不过顾潭早已免疫,她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略一翻身,便爬上树与顾芸同卧。
老桃树枝繁叶茂,树径高大,少女的跳跃只让它摇了摇枝条,落下几片淡粉花瓣。
“小姨,你一篇桃花赋,搅得外面天翻地覆,绣春楼为你举办的诗会都有三场,你却一次也没去。”顾潭转换了舒服的姿势,扭头和顾芸挨一起,“知道的是因为你懒,学问忙,不知道的都在骂你小小年纪沽名钓誉,目无尊长呢,你也不见着急……”
绣春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也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多以各种主题的诗会为由,无论贫穷富贵,都能在这得一盏茶,听当代大儒辩论,受益匪浅。
这群人里有各大书院的老师学生,想真正汲取百家精华,也有沽名钓誉之辈,借此闻名天下,入朝为官,还有单纯以诗会友,彼此欣赏的。只谈学问,不论政治,是绣春楼的规矩,无论如何,此处的学术氛围之浓,堪称天下之最也不为过。
顾芸以十三稚龄,仅凭一篇诗赋,引得众人在绣春楼以此为论题三次,放眼全天下,也是头一份。
所有人都在惊叹顾九娘才华出众,惊才艳艳,只有她本人不以为意,整日叼着笔,躺在潇然夫人的老桃树上,看着面前零落飘下的花瓣,发一天呆。
“让她们说罢,还能说出朵花来?”手中的笔墨已干涸,顾芸撩袖将其掷入池中,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落入池中泛起涟漪。
顾潭已经麻木,羡慕二字她说倦了。
不过顾芸这股子倔强劲儿,她也实在佩服,为了写出一篇好文章,她能废寝忘食三日,整日待在书房,提笔驻足,废弃的稿纸都有半人高。
顾家女娘们都不嫉妒,因为这是顾芸应得的。
顾潭偏头枕在顾芸肩窝,也学她,闭上眼,静听花瓣落地的窸窣声。
明明是顾潭要大四岁,倒显得顾芸更成熟些。
不过她也确实是长辈,顾芸脑中莫名其妙地想。
“你如此着急寻我,就为陪我睡觉来了?”
说到此处,顾潭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猛然睁开眼,起身:“差点忘了,小姨,大姐姐因为你和她人吵起来了,你快去瞧瞧吧!”
顾芸慢腾腾起身,拂去身上花瓣的动作一顿:“啊?”
顾溪身为子侄辈嫡长,被大姐夫教得持重端庄,为人和善,顾池顾潭或许调皮捣蛋些,顾芸也偶尔叛逆,但顾溪是绝不会做出格事才是,现在竟然跟人吵起来,听顾池的意思,都快要上手了。
“小姨你先别啊了,她们以多欺少,我们快点去给大姐姐撑腰。”
顾芸都做好撸袖子和人打一架的准备了,没想到进了绣春楼,剑拔弩张的情形没见着,倒看见顾溪与人把酒言欢,称姐道友。
“大姐姐,你,你们?”顾潭看看顾溪,又看看她面前的女人们,满脸疑惑。
顾芸只反应一秒,立即了然。
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心中感叹自家两侄女憨直老实,被人利用了还不知。
那群人一见顾芸,便满眼笑意围过来:“这就是顾家九娘,顾芸娘吧?久仰久仰。”
顾芸微微点头,笑而不语,以作示好。
顾九娘豆蔻年华,凭一篇桃花赋名满天下,众人对此,敬佩之情质疑之词皆有,却始终不得真人一见,各种谣言四起,顾芸却从未有过任何回应。
顾芸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予理会,只是因为桃花赋出名,是被奸人盗取,无奈之下,潇然夫人才将全篇公之于众,于顾芸而言,桃花赋不过是她众篇文章里的残次品,没什么好说的,仅此而已。
可总有人耐不住性子,非要找她的麻烦。
“家中长辈有急事相召,我来寻我顾家女娘,各位不必客气,不用管我们,尽兴便好。”顾芸礼数周到,话里话外也合理,拉着顾溪和顾潭便准备离开。
好不容易将顾芸引来,那些人怎会轻易放走她。
立即有人提出不满:“顾九娘来绣春楼,不作一诗,不饮一杯,是否太过无礼?”
来绣春楼的都是文人墨客,皆有自己的气节和风骨,说起来,读书人的规矩,比起侯府,只多不少。
这便是潇然夫人最反感的一点,顾芸师承她,多少也不喜。
“这位姐姐,我适才一进门便说了,家中长辈急召,无论如何,孝大于天。”顾芸心中一笑,若要用读书人的规矩来约束她,她便用读书人的规矩反驳,“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不违背礼节,是孝道之本,百善孝为先,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姐姐你是要舍本逐末,置我顾家女娘于不孝之地吗?”
“你……”
“再言,芸娘今日不过途经绣春楼,一无请帖,二无作陪,于诗会主人,已是冒犯,若有来日,必饮酒三杯作罚。”顾芸挑眉看她,“可今日无名无份,芸娘闯进绣春楼便饮酒作诗,岂非大不敬?还望姐姐体恤芸娘,芸娘不过十三稚童,不敢担此大罪。”
十三稚童?是啊,若不是顾芸自己提起,谁能相信这番有理有据滴水不漏的话,是一稚童说出的?
顾芸本还有一肚子的话等着怼人,不料读书人脸皮实在薄,顾芸这番话羞得众人脸红,都不再拦她。
全场鸦雀无声,有长者轻轻说:“是我们今日唐突了,顾九娘才华斐然,改日必奉上请帖正式邀请。”
顾芸礼貌拜别:“下次一定。”
下次也不一定。
绣春楼一群人,不服她年轻的大有人在,若真赴约了,必定设了不少陷阱等着她跳,顾芸也不是不能舌战群儒,可是说赢了她们又能怎样?还惹得一身麻烦,不如躺在夫人的桃树上发呆。
拉着两个侄女出了绣春楼,侯府的车马早就备好,正等在门外。
“对不起,小姨,今日是我的错,明知她们想要针对的人是你,我却还是被牵着鼻子走。”顾溪似乎反应过来今天的陷阱有多明显了,可笑她还和那些人说笑,以为不过是随便聊天罢了。
“对不起,小姨,我也有错。”顾潭看见绣春楼那群人为难顾芸,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着急得眼睛都红了。
“好了,我也没有责怪你们,她们心怀鬼胎,设陷阱让你二人跳,还能是你们的错了?”顾芸拍拍两人的肩,“而且我也没少块肉,全须全尾的,只是嫌她们嘴碎,懒得应付罢了,我也没吃亏。”
有下人来催:“各位姐儿,快上车吧,家里有急事相召。”
顾芸:?
不是,她胡编乱造找的借口,家里真有急事?
三人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回了宁远侯府。
“怎么了这是?”顾溪随便抓了一个丫鬟问。
家中静悄悄的,每个人情绪都不高,气氛也压抑。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侯爷上完朝回来,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宁远侯早年征战沙场,勤于锻炼,后面在家休养生息,身体也算硬朗,怎会突然吐血?
顾芸三人顾不得其他,连忙跑去主屋。
主屋外围了不少人,除了顾芸在外经商的二姐,家里女娘都到齐了。
“主君,三位姐儿回来了。”
苏氏眼睛红红的一圈,看见顾芸三人,只是点了点头。
顾溪和顾潭各自回了自己父亲身边,顾芸也蹲在苏氏面前:“父亲,母亲她……”
苏氏看见幼女,实在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几位太太见公公落泪,也憋不住,跟着无声哭起来。
顾芸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但她还是强定心神,拉着苏氏的手,轻声说:“父亲莫伤心,万事皆有办法,母亲一生积善,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芸进屋探望宁远侯,在床前,她看见了自己的嫡亲姐姐,已三十有七的宁远侯世女顾蓉。
三姐和五姐也在,不过顾芸与她们实在不熟,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姐。”顾芸蹲在顾蓉身边,抬头去看,床上的宁远侯脸色苍白,长发披散,似乎一下就老了很多。
其实不是一下子就老了的,顾芸是幺女,她出生时,宁远侯就已经四十五六,她早知道有这一天,在她还年轻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将走向暮年,她会比一般的儿女更早面对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痛得无法呼吸。
她上辈子是个孤儿,从没享受过片刻亲情,这辈子被宁远侯妻夫娇宠长大,她早就将她们当作珍爱的亲人。
“大姐,大夫怎么说?”
顾蓉看了眼小妹,眼神疲惫:“大夫说,母亲早年在战场上伤了底子,本就不易长寿,今日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怒火攻心,吐血晕倒,若今晚能醒来,还好说,若醒不来……”
顾蓉未尽的话,顾芸都了然。
“可知母亲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
顾蓉摇摇头:“不知,今日我在户部清算账目,并未与母亲一同上朝。”
那就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让母亲气急攻心了。
可母亲爵位在身,在朝中也不过领了个养老的职位,有何事,能引得母亲如此生气?
顾蓉好似想起什么:“不过,今日我虽未上朝,倒也听了一耳,听说陛下要裁减军中用度,尤其是西北边疆。”
“或许是母亲听见昔日驻地的将士被如此对待,这才大动干戈的吧?”
顾芸默默听着,并未说话。
这晚,顾家的女儿们都守在了母亲身边,衣不解带地伺候。
顾莲那边,也已飞鸽传书,就怕宁远侯万一有什么不测,顾莲能回来看最后一眼。
苏氏带着众位太太,跪在家祠替宁远侯祈福。
这一刻,顾芸才意识到,古代医学是多么落后,亲人能做的事多么有限,她们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天意,祈盼上天赐福。
所幸,顾绍城在当夜清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围在床边的几个女儿,顾芸离得近,最先发现:“母亲,您醒了。”
“母亲。”“母亲。”
昏昏欲睡的顾珍和也撑着一身肥肉靠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
顾蓉拉住她的手:“没事,母亲,您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好。”
顾芸吩咐下人:“把大夫叫进来,再去通知父亲他们,说母亲醒了。”
“是。”
大夫进屋把脉,宣布宁远侯已无大碍。
大家都深呼一口气。
“只是侯爷这番,损耗不少,应精心照料,不可再受刺激了啊……”
大太太令人好生送大夫回去,如今侯府已是大太太在管家,几乎不再麻烦苏氏,苏氏年岁也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只是偶有大事发生,才需苏氏出面主持大局。
侯府众人因为宁远侯的病操劳了一晚上,现下侯爷无碍,大家都露出困倦之态来。
“侯爷既已无碍,床前也无需这么多人伺候,大家都回去吧。”苏氏发话,大家便行礼,回了各自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