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回首悟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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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十三年阴历五月二十六日（西元649年七月十日），大唐皇帝李世民病逝于京城南郊山区的翠微宫含风殿。太子李治暂时秘不发丧。三天后，李治才在皇宫的太极殿宣告国丧、朗读遗诏。
这时候，先皇的贤妃杨絮正坐在御花园柳荫下石桌前的一张石凳上，手持画笔，面对一池粉红凝露的荷花与翠绿欲滴的荷叶写生。她望见了荷花池对面，一身缟素的阴嫔与随侍的宫女正要踏上曲桥，朝这边走来，就晓得阴翠媗必定是前来通知噩耗。刹时之间，杨絮正要画荷叶的右手一软，画笔上的绿色彩墨簌簌滴落下来，染坏了画面...
杨絮索性搁下了画笔，站起身来迎接阴翠媗。当阴翠媗刚刚才走到杨絮面前，尚未开口，杨絮就抢先发言：“皇上驾崩了，是不是？”
阴翠媗黯然点头。
“你看，我早就准备好了。”杨絮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毫无绣花或镶边的素白绢纱宫服，故作淡定说道：“这跟孝服同一个颜色，倘若我不回寝宫去换孝服，让人远远看见了，也以为我在戴孝。”
“皇上的灵柩已经回宫了。”阴翠媗接口淡然说道：“我们先省一些眼泪吧！从今夜起，要为他守灵四十多天，有的是时间哭。”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眼泪？”杨絮凄然回道：“那天去了一趟翠微宫，我的眼泪就好像都哭干了。幸亏有你，那天竟然在我的寝宫前厅里等我回来，给了我好多安慰！”
“别客气！”阴翠媗诚恳说道：“我一再重申过，先父是大隋忠臣，我很愿意为大隋的公主尽一份心。你要好好保重，别想太多！往事已矣，追悔无益，不如放眼未来。”
“提到未来，我倒是还好，可以跟福儿去他的封地，而你，却得要在昭陵旁边的行宫渡过餘生。”杨絮由衷回道，又满怀关切问道：“你打算如何排遣寂寞？”
“多谢你关心！”阴翠媗平静答道：“好在我喜欢做的某些事情，例如演练体操、设计假山，搬到昭陵行宫去都还是可以照做。只是少了他，每个月抽几天来欣赏我柔若无骨的特技、观看我常有变化的庭园而已。没有了他，我的生活难免会少一些乐趣、少一些期待，可照样是我的人生，我会尽量过好每一天。”
“我真羡慕你的豁达！”杨絮由衷赞叹道。
“你也很洒脱啊！”阴翠媗回敬道：“他还在的时候，你就有好几次得到过他批准，离宫远行。如今他不在了，你更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了。”
阴翠媗此言给了杨絮积极的启示。于是，到了唐太宗李世民停灵期满，在阴历八月十八日（阳历九月二十九日）下葬昭陵后，杨絮随着调任梁州都督的儿子赵王李福，迁往梁州（在后世的陕西省西南部），就开始考虑要趁秋高气爽，出去旅行。
恰巧这时候，杨絮最信赖的好友李暹匐由于他父亲李思摩已在高句丽之战阵亡，而正在担任他先父受追赠的夏州都督官职。暹匐得知杨絮搬到了梁州，就写信邀请杨絮到夏州（在后世的陕西省北部）一游。
杨絮从暹匐的信上获悉，暹匐不但在四年前丧父，他的妻子也在一年多以前病逝了，而他的孩子们皆已长大，让他有很多闲暇。从暹匐含蓄的字里行间，杨絮看得出来他很想念絮儿。况且，夏州距离梁州并不远，可在秋季之内抵达，不必等到过了冬再出发，杨絮就干脆尽快动身。
在乘坐马车的旅途中，杨絮算了一算：从最初在颉利可汗登基的宴会上认识彼时还姓阿史那的暹匐，至今已有二十九年了。时间过得多快啊！
当年的少男、少女已变成了中年男女。这次见面时，两相对照，暹匐显然变化较大。暹匐生长于大漠，习惯经常骑马出行而不戴帽子，风吹日晒多了，脸上难免有些深刻的皱纹，不过并不难看，倒恰似老树上的纹路，另有一种饱经风霜的生命力。
至于杨絮，纵然她也喜爱骑马，却一向记着嫡母萧珻的忠告，戴上帷帽，加上人生经历包括十多年养尊处优的宫廷生活，当然保养得比较好，虚岁四十四了还像三十七八，只是杏仁形大眼睛周围稍有细纹，还有瘦削的脸颊在颧骨与腮骨之间略显凹陷，腮骨的位置也降低了一点。
就脸型而论，天生腮骨位置越高，越不易下坠而不显老。这是杨絮的倒五角形脸比不上嫡母萧珻的心形脸之处。然而，杨絮在身材方面占便宜，不仅个子高挑，而且骨架子窄长，实在一点也看不出来生过两胎。难怪在暹匐眼中，杨絮的体态依旧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娉娉婷婷。
暹匐吩咐仆人把杨絮的行李搬进了夏州都督官邸的客房。当天傍晚，暹匐在官邸的饭厅内为杨絮接风。
杨絮原以为，夏州的地理环境类似定襄，这一餐只怕会以自己不愛吃的羊肉为主。想不到，夏州都督官邸的厨子竟然端出了杨絮从未食用过的驴肉两吃！无论是冷盘之上的卤驴肉或热菜之中的炖驴肉，吃起来肉质皆细嫩而不腻，滋味都鲜润而不腥，远胜于杨絮嫌膻的羊肉与嫌肥的猪肉，配上了清爽的细芹菜与软糯的黄米饭，尤为可口。
“这太好吃了！”杨絮脱口赞道。
“真高兴你喜欢！”暹匐欣然回道：“驴肉是夏州的特产。当地人有句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这话说得真妙！”杨絮点头应道：“驴肉也确实当得起。”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之际，厨子端上来一海碗热汤。杨絮一看，这汤里竟有细细的干丝，很像自己最愛吃的扬州干丝，只是稍微粗一丁点，没有那么细如发丝。
“夏州的特产除了驴肉以外，难道还有干丝？”杨絮不禁诧问。
“噢，夏州人通常不做干丝。”暹匐坦白答道：“可是，贺逻鹘在信上说，你最喜欢干丝汤，以前常常抱怨吃不到干丝。因此，我买了大块的白豆干，自己来切干丝。”
“什么？这干丝是你自己切的？”杨絮讶然问道：“你怎么切得了这么细啊？几乎像道地的扬州干丝一样细！”
“这也没什么难的，多花些时间就是了。”暹匐稍显赧然笑道：“我家厨子是突厥人，说他切不了太细的干丝，我只好自己来。本来，我还想请你吃贺逻鹘说你特别愛吃的碎金饭，但是，夏州只有黄米，不产白米，鸡蛋打在黄米饭上面，看不出颜色的差别，我猜那一定不像扬州的碎金饭，只好算了。”
杨絮听着，蓦然记起了自己刚进大唐后宫那一天傍晚，李世民特地找来扬州厨子做了一桌扬州美食，其中包括碎金饭和鲍鱼细干丝鸡汤...
尽管暹匐请的晚餐没包括碎金饭，他切的干丝也不如正宗扬州干丝那样柔韧，但是，他和李世民一样为絮儿花费了心思，而且付出了更多精力！杨絮想着，忽觉一阵鼻酸眼热...
为了忍住几乎夺眶的泪水，杨絮故意避重就轻问道：“贺逻鹘怎会写信来告诉你我愛吃什么？他常写信给你呀？”
“是啊！他晓得你要到夏州来玩，就问我夏州有没有干丝？有没有白米？”暹匐照实答道，又忽然改口问道：“对了，你说我该送他什么结婚礼物比较好？”
“结婚礼物？”杨絮愕然反问道：“贺逻鹘要结婚了？”
“他还没向你禀告？”暹匐颇为意外，沉吟着回道：“或许，他写给你的信寄到梁州去了，你还没收到，就启程到夏州来了。”
“大概吧！不过，我必须承认，贺逻鹘跟你，比跟我还要亲！”杨絮感叹道：“谁叫我曾在他小时候离开他呢？那几年，多亏你关照他！”
“别这么说！”暹匐微笑道：“我是他堂叔，对他好是应该的。”
那么你对我呢？也是应该的？杨絮差点冲口而出，却按捺住了。她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亏欠暹匐太多，再道谢也谢不完，该是以实际行动回报他的时候了...
杨絮想定了，就拿起酒杯来敬暹匐，一饮而尽。接下来，她连续灌下了好几杯葡萄酒。其实她酒量很好，仅仅感到微醺而已，却在暹匐面前佯装酩酊大醉，表示需要暹匐搀扶回客房就寝。
暹匐当真扶住了杨絮，从饭厅走向客房。在走廊上，杨絮一路东倒西歪，到了客房门口，又猛然一下子栽进暹匐怀中，闭上了双眼，似乎不省人事了。这样一来，暹匐唯有把杨絮横抱起来，抱进客房。
客房内颇为昏暗，只有床头柜上点着一盏油灯。暹匐凭藉这微弱的照明，刚刚把杨絮放到客房的床上，正要直起身来，杨絮忽然以双手抓住了他的臂膀，并发出了朦胧的呓语：“别走，暹匐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暹匐全心震动！对他而言，这无疑是美梦成真！然而，他唯恐杨絮醉得头脑不清，酒醒了就会后悔，因此未免迟疑...
趁着暹匐不知如何是好，而僵着不动，杨絮稍微一用力拉他，就把他拉了下来。暹匐首次得以如此贴近衷心倾慕已有二十九年的絮儿，实在太激动了！他再也顾不得以后会如何，就只管把握当下，默默对准了絮儿微张的小嘴，深深亲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回首悟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