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96、兰 陵（三）

　　从段韶向洛阳而来起，就持续出现大雾天气。“在此盘桓已久，迟迟不肯进攻的理由是什么？”段韶风尘仆仆赶到齐军大营，立刻把长恭、斛律光都叫到一起。段韶平日里比较随和，但一遇到正事，比谁都严肃，虽然现在和他站在一起的是身份高贵的高长恭和德高望重的斛律光，他也一点不改严厉的态度。

　　长恭小声说：“周军人数实在太多，而且集结于四处相互照应。在我们与洛阳守军之间隔着两道防线，根本无法与洛阳城取得联系，无法形成夹攻。如无必胜把握轻易开战，怕是陷入重围之中、腹背受敌。”虽然不肯承认，毕竟是怯敌，让斛律光去对段韶解释这种理由，斛律光必定觉得脸上无光。长恭既然是晚辈，没有这等忧虑。

　　“周军分两拨。内围尉迟迥统率的周军负责攻城，在邙山附近，是王雄、宇文宪的军队。”斛律光道。邙山附近的军队，既随时准备支援攻城的周军，又在遏制齐国援军。

　　“宇文宪？”王雄是齐国经常的对手，这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斛律光颔首：“周主的弟弟。就近日与周军的接触来看，虽然年轻，亦不容小觑。”

　　段韶没有多问此人的事：“周人防备如此严密，只要将他们首尾相顾之势破除，这场仗，就容易得多。人数悬殊，我们必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想趁明日大雾未散之时亲自一观邙山周军的阵势，届时请二位整军等候。”

　　斛律光点头：“我会让诸军待命，消息一到，即刻开战。”

　　“明日？”太仓促了。长恭想提出反对，但段韶与斛律光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行军作战的道理，懂得比他多得多。

　　段韶笑道：“周军也会觉得太仓促。”段韶站到了地图前：“牵制住邙山附近的周军，只为能顺利击垮围城的周军。长恭，若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能否胜任？”

　　长恭一怔。解洛阳之围，是最大的功劳一件，但其风险也不言而喻。万一段韶和斛律光牵制周军失败，自己很可能就成了周军网中之鱼。长恭使劲晃晃脑袋：没有风险，在背后协助他的是段韶和斛律光，他们断然没有失败的可能。

　　在长恭最初跟随段韶的时候，段韶就问过长恭为什么不像他兄长那样当个安逸的皇子，偏偏要跑到战场这种凶险之地。段韶永远记得长恭说过，他想要出人头地，不想在浮华的皇室中被人漠视。

　　段韶并不很看好长恭，他是个柔弱的少年，他的武艺寻常，比起握起刀剑与人厮杀，弹琴作诗更适合他，而且他的性格优柔寡断、敏感多情，绝对不是做武官的材料。不过长恭有着出奇倔强和肯吃苦耐劳的个性，随着年龄渐长，他的性格缺陷也有了可喜的改善。

　　如果给长恭自己决断的机会，他一定能学会该如何去做决定。段韶认为，长恭缺的并不是实力，而是信心。这是段韶给长恭的一个机会，齐国的成败，与长恭个人的成败，都系于此役。

　　两人耐心等待长恭的回复。沉吟如此之久，长恭也经过了深思熟虑：“多谢二位伯父的赏识，长恭……希望能到阵中一试。”虽然心里完全没有底，但长恭并不愿意辜负别人对他的期待。

　　浓雾密布，使人的视力所能触及的范围大大减小。太和谷中，马蹄回响。虽然看不到人影，周军也能听出马蹄声的异常，这仿佛是从不远的前方传来的马蹄声，而不是他们的脚下。

　　“看！”对面的坡上，林木间现出了人影，和刀光。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遇，周军纷纷屏息。因雾气和树木的遮挡，无法估计对面的齐军究竟有多少人，而这一队周军只有区区百人，必须回营搬救兵。对面的齐军也在朝这边张望，似乎也在等待援手。

　　飞马入营：“将军，段将军在太和谷遭遇周兵！”

　　斛律光把头盔放到看起来忐忑不安的长恭手上：“从军至今，你觉得遇到过什么你无法解决的困难吗？”长恭抱着头盔想了一会儿，他的经历，似乎一直很顺利。“并非殿下的历程异常顺利，很多殿下以为无法可解的困难，其实都迎刃而解了。”斛律光走出了营帐。

　　周军勉强沉住气，因为这一队齐军的处境和他们是同等的，他们不需要畏惧。但是齐军的大军到得出乎意料的快。己方的大部队连影子都还不见，周军开始慌张，可是过了许久，齐军没有纹丝动静。

　　周军步兵先行，爬到此处着实耗费了不少时间。隔着山谷，段韶遥遥冲着方才集结完毕的周军喊：“宇文护刚刚才接回他的母亲，为何还来犯我国界？”

　　周军将领高声朝对方喊道：“天遣我来，有什么可说的！”

　　“天道酬善惩恶，派遣你们是来送死的吧！”已经有部分周军爬上他们所处的这个山坡，将这小部分的周军扫荡后，齐军开始向山上撤退。齐军看起来人不多，所以不敢与周军正面交锋。周军一见齐军后撤，更加有干劲，拼命往山上追。

　　在围困洛阳的周军的反攻之下，节节败退的居然是齐军。寒冬腊月，长恭的额上沁出了汗珠。传令士兵等待着为主将传令，可是他们的主将一言不发。终究是太年轻了，士兵暗想。

　　“派人向左右军求援吧！”士兵建议道。

　　面甲阻隔，无人看得见其后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如果向左右军求援，今日的作战计划，将因自己的失败全部被打乱，齐军也就必败无疑。长恭不想输，更不想拖累了大家。眼看他的中军伤亡惨重，想要单凭这一支军击溃尉迟迥的周军，太困难了。眼下，想要不动用左右军扭转战局的唯一方法——“马上召集五百骑兵给我。”士兵一愣，面甲后又传来声音：“向洛阳城求援。”

　　以五百之数去闯周军大营，简直是有去无回。副将还未出言劝止，长恭转向他：“保持对周军的攻势，一定要支撑到洛阳城出兵，届时里应外合，就可一举将周军击溃。”长恭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说鼓励的话，幸好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