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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空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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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很久。他皱起眉头。到底有多久了?
宽大的堂屋空荡荡的,精致的桌椅已被蛀坏,墙上挂着一幅灰蒙蒙的山水画。屋顶开了个口子,漏出一块灰扑扑的天空。一片寂静,只有风呼呼地吹过,吹乱了破碎的蜘蛛网和散线的珠帘。
怎么会这样呢?像童年的传说破灭一样,他闷闷不乐地走向后院。几棵歪脖子杨树,装点着寂寥的庭院,其中有一棵被雷劈得焦黑。
一阵笑声。
他竖起耳朵。没错。笑声。谁的声音?
当他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差点被劣质烧酒的气味呛死。三个流浪汉,正围着一张大理石的小圆桌掷骰子,而雕花的木床上,横躺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子。封坛的红纸掉在地上,上面写着“何”字。这是何家的酒。
“你们是谁?为什么跑到别人家里?”他问。
一个人抬起头,看见是一个小孩子,又低下头去。
他不甘心地咬着嘴唇。这群疯子,他心想。
“你们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家。”他说。
三个人停了下来,互相看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人笑着说:“小屁孩子,这里是你家,我就是你老子!”
他的笑声忽然停了下来。血一滴滴从他的口里流出,滴在雪白的大理石桌上,画出狰狞的红色图案。没有人看见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把剑插到他背上的。
他们能看见的是,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剑拔了出来,用手指抹干净,把它挂到墙上原来的地方。
那个孩子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问:“你们为什么在我家里?”
一样的问题,一样的声音,听来却无比恐怖。
两个流浪汉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开口了:“这家的主人已经死了!何逸之是个疯子,他毒死了自己老婆,杀了自己儿子然后自杀了。”
“你胡说!”
“不跟这神志不清的小子废话了,我们走。”另一个流浪汉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出了大门,他们开始狂奔。
最近的饥荒饿死了很多人。
也有人活了下来,比如说高寄萍。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活下来的。她的父母已经在几年前死了。
她以前是杭州何家的使唤丫头。何逸之,在她看来,是个“装模作样”的烂好人。这种人也有好处,他们全家对下人都很客气。那就够了。
她最近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何家那所大宅子。看上去没什么可偷了,但还是有一些值钱的东西的。这取决于运气,上天是决定给你一根银簪子还是一截断椅子腿,谁也不知道。又一次她找到一片碎了的玉佩,意外的惊喜。
这个大宅子像鬼屋一样。所以当她看见一个小孩子不声不响地坐在台阶上的时候,她以为是见了鬼。
那个小孩子穿着式样奇怪的青色衣服,定定地看着地上。他长得很像小少爷何林,何逸之最小的儿子,尤其是那薄薄的乖戾的嘴唇。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污。
空无一人的鬼屋里,一个满手是血的孩子。
她几乎以外自己是在做梦了。一定是在做梦吧,何林已经死了,被摔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酱,那场面她想起来就恶心。
那个孩子看上去很瘦弱,眼光确实凶狠怨愤的。
她走了过去,小心地打了个招呼:“我叫高寄萍。你是谁?”
他抬起头,沮丧地说:“我叫何雨。”
“何雨?你跟这里的何家是什么关系?”
“我妈妈是何逸之的女儿。”
啊,是那个人。高寄萍心想,结婚前跟一个扶桑的浪人跑了的大小姐。怪不得这孩子衣服这么奇怪。
高寄萍道:“你父母不在这儿吧?你回这里干什么呢?”
“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你打算怎么办?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知道。”何雨看着她,眨着眼睛。
到底是个小孩子啊,高寄萍想,要不是满手是血,他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
“既然你在这儿没有亲戚的话,我做你的姐姐好了。”高寄萍道。为什么要拉上这个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那阴森森的不同于别的孩子的眼睛吸引了她?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何雨没有说话,低头想了一会儿,“好吧。”
“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不漏雨又没有风••••••”高寄萍一边说一边想这小孩心计还真多。
高寄萍揣着一个馒头两个烧饼回来的时候何雨正在发呆。
“你饿了么?”高寄萍把馒头递给他。
“姐姐?”何雨开口。
“恩?”突然有人叫自己姐姐,高寄萍吓了一跳,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你知道这家的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何逸之么,是个老好人啦。林中燕是个卖布的,他那个少林南宗的哥哥摔死了何逸之的小儿子何林,因为何逸之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手下的人砸了林家的店铺,林中燕于是一定要他赔钱。一个月后,他们发现何逸之已经自己抹了脖子。”
“是因为钱么?”何雨说。
“当然。没有钱的话我们都活不成。怎么了?小孩子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吃吧吃吧,你饿死了知道的再多也没有用。”高寄萍道。
他们是像一对野猫一样被赶出宅子的。
有人买下了这里,并打算搬进来。
买主是林中燕,穿着华贵的宝石蓝的缎子衣服。
何雨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