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别边庭》元苡成昔

8、夜探韦府

　　当晚明月高悬，我和祝青趁着夜色潜出客栈，一阵急掠纵腾，最后停在一座高门大宅前，仰头见灰瓦翘檐斜飞入空，映着森冷的月光，宛若一尊巨兽独坐在地。

　　白日里，祝青打听到那故友所嫁之人如今已成了此地首富，与我携了拜帖前来拜会，不想却被门房挡在大门之外，门房道：“我家老爷说了，画会之前谁也不见，你们回去吧。”

　　主人家家大业大，规矩甚多，做客人的不得门进，只好硬闯。祝青当下施了隐身术穿墙而入，不过片刻功夫又折返回来，原来府中摆下了极厉害的降魔阵，使他周身法术不得施展，隐身术自然也不能用。一般人家里防秽物作祟，最多就摆几个照妖镜，没想到韦府里竟能摆出降魔阵，祝青不敢掉以轻心，便趁着夜阑人静众人熟睡之时再探韦府。

　　我与祝青对视一眼，双双跃上屋顶，猫下腰俯视韦府，但见房屋交错，却连个点灯巡夜的人也没有，更不知祝青要找之人住在何处。我皱了皱眉，听祝青低声道：“跟我来。”便又跟着他跳下屋顶，到了中庭。

　　两侧回廊延伸向后，中间隐约可见种了些花木，摆了些乱石，祝青站在那乱石中央说道：“这就是降魔阵阵眼。”

　　我立刻警觉起来，跟着祝青走到乱石前面。乱石不过是普通的乱石，只不过大了些，没什么特别之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是祝青的法力已然施展不开。我力气有限，与他合抱着大石暗喊口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略略将它挪了方位，又迅速往四周扫视一眼，唯恐弄出什么动静，惊了府里的人。

　　如此这般反复，又挪动了好几块大石，我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与祝青狼狈地对望而笑。祝青道：“你最近倒是长进不少。”

　　我哼了一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就算你没了法力，也没人敢欺负我们。”

　　祝青笑着摇头，把我的话当童言稚语。

　　除去了绊脚石，祝青开始一间间找人，让我在屋顶等他。祝青形如鬼魅在门窗间穿梭，却是一无所获，我在高处四下张望，不免微微焦急。夜色深沉朦胧，这样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我在屋顶蹑脚行走，忽然发现韦府后园西北角有一所孤零零的建筑，不由心下砰跳，跳下屋顶轻声唤了祝青来看。

　　祝青对着那小屋看了半晌，神色凝重，道：“我辈中人，以西为尊。”

　　他说完拉起我的手说道：“我们过去。”携我往那小屋掠去。

　　靠近那小屋才发现，原来这间竟是石屋，只在向东一侧开有一门一窗，我们正要上前，那石屋却忽然亮了灯，祝青连忙将我带到屋侧，贴着屋墙屏息而立。“嘎吱”一声，开门的声音响起，悉索声越来越近，我们看得清楚，一个女子正背对着我们四下巡视。我还没反应过来，祝青已在电光火石间移动到那女子身后，点了她的昏穴，我清醒过来，却见祝青已将她拖到墙角，直起身拉过我的手说道：“我们走。”

　　手掌微凉有汗，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祝青带我走到石屋门口，理了理衣襟，又帮我也理了理衣襟，昂首阔步走进屋里。

　　石屋里灯光昏暗，摇曳着拖长了人影投在墙上。屋子中央有一张大床，床下有榻，榻边有桌，四周墙上空无一物，看着简陋至极，那床上的被褥却是大红色的明艳，刺绣工艺极好。

　　我心中惊疑，却见床上被褥里动了动，一个人慢慢撑坐起来。坐好了，却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妪，花白头发散乱纠缠，脸上皱纹深陷，颧骨高突，一双眼死气沉沉看着我们。

　　祝青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对着那床头朗声说道：“好久不见。”

　　那老妪靠在床上，歪着头看了祝青半晌，说道：“是你？你是来送我的？”

　　祝青道：“我听说你卧病多年，没想到竟是如此光景。”

　　那老妪沉默了一阵，看向我，问道：“你是谁？”

　　忽然被点到名，我斟酌着说道：“我，我是……”

　　“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祝青替我答道。

　　“哦。”那老妪闻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着我含糊不清地说道：“可惜了可惜了。”又问祝青：“你既不是来送我的，那找老婆子有什么事？”

　　祝青道：“来向你借样东西。”

　　“哦？”那老妪沙哑着声音重复道：“找我借东西……”话音刚落，一样东西忽然迎面砸来，祝青不闪不避，正面相迎，那东西带着火光划亮了祝青的脸，我惊叫一声，那东西却忽然直直落下，“哐”一声掉在地上，霎时屋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听那老妪哑声狠狠骂道：“祝青，你没有心，你自己弄了个活死人也就算了，连我也不放过。”

　　那声音带着透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直钻入我心。四周阴森诡异，鬼气重重，我一颗心找不到安落处，慌忙侧头看祝青，祝青却不看我，只幽幽说道：“玉姬，你变了。”

　　“是人都是会变的。不像你没有心，就是再修炼五百年也成不了仙。”

　　祝青不怒不急，缓缓说道： “所以我找你帮忙。”

　　“哼！我为什么要帮你。”那老妪语带不屑。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帮你。”祝青不紧不慢说道。

　　那老妪哼哼唧唧说道：“哼，有本事，你先赢了画会再说。”

　　祝青冷冷道：“玉姬，你未免太小瞧我。”

　　那老妪笑道：“祝青，不是我小瞧于你，你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你根本画不出长久的东西。”

　　我闻言微讶，这二人明明针锋相对，为什么我却感觉他们熟络得很。

　　沉默半晌，祝青说道：“那么一言为定。”他说着带我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玉姬，祝青一向不会让你为难。”

　　祝青带我回到中庭，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乱石挪回原位，方才返回客栈，我脑中一片空白，躺在床上看窗外微白的天色，睁着眼无法入睡，祝青凑过来关切地询问两句，又说要点安息香，被我断然拒绝。我忽然明白，如果太过依赖不该依赖的，最终会让自己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