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嫁》刘一六

4、敬茶2

　　正当此刻，大夫人扶着婢女的手沉着脸走出来。

　　只有她一个人。

　　肖老爷昨晚又不知道到那个狐媚子那里去了，今日新妇敬茶，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

　　她其实早就起了，一直按捺着不出来，无非是不想在众人跌了份，想等肖老爷去后堂请她过来，好歹挽回点颜面。
　　没想过丫鬟禀报着儿子与儿媳在外面杯人刁难，儿媳还拿着与青楼女子比较，这怎么能忍！

　　哪怕自家儿媳再不好，她再看不上，也不是外头那些下贱人可以污辱的。

　　肖夫人刚出现时，底下还算安静，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肖老爷，底下又小声的沸腾起来。

　　肖昌河侧首看了看秦愿。

　　他知道她听不懂先前的那些话，却不免有些担心她被那些人尖酸刻薄的语气影响。

　　秦愿笑意吟吟的望过来，心情似乎是沒受什么影响。

　　她们话说的又快又麻利，她大概都听不懂，听人说话只知道听语气，若是来人扯着嗓子皱着眉狠哒哒的说话，她定是不甘在这干看着，就是回怼不了也要她们看看她的脾气。

　　可肖府这一大家子都是油一样的滑头，唯恐给人落下话柄，又不想跌了“名门望族”的派头，讲着刺人的话也能做到带着笑的，秦愿处世不深自然分辨不出来。

　　肖昌河说，“娘来了，我们去给她敬茶。”他凑近了些，小声说，“敬、茶，还记得么。”

　　秦愿点点头。

　　她和肖昌河一左一右，走到肖夫人座椅前。肖夫人右边的位子还是空的。

　　原应该等肖老爷到了一同敬茶的，但是肖昌河深知他娘的脾气，王氏未能等到肖老爷一同前来本就不快，若是执意要等肖老爷来再敬茶，她说不定会偏执的认为他和秦愿不孝顺她，罔顾她的面子，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气成什么样。

　　有丫鬟把准备好的茶盏递过来，肖昌河拿了一杯，秦愿看了眼他，拿了另一杯。

　　肖昌河道：“娘，请喝茶。”

　　秦愿跟着：“娘，请喝茶。”

　　肖夫人端着的脸色才好看些。
　　那个老匹夫没来，他的儿子先给她敬茶，这是她的脸！

　　她先喝了肖昌河的茶，细品品慢尝尝说，似是琼浆玉露，赞叹道，“我儿好茶，”再拿起秦愿手里的杯盏，一直高抬的目光纡尊降贵似的，略低下来，看了眼秦愿，慢吞吞浅酌了一小口茶，将之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似要开口。

　　“娘。”肖昌河深知她娘的脾气，不得不提前开口。

　　肖夫人瞥了肖昌河一眼，轻哼一声，没有闭口，而是说，“新妇好样貌，识大体，不像有些人，张口闭口都是勾栏瓦舍，不亏是勾栏破落户里出来的，言语粗鄙，我原来是不想说你们的，但你们在家就罢，还偏偏喜欢出去跑，败坏你们的清名誉是小，丢了我们家风规矩事大，你们一个个年纪也不小了，穿的叫什么体统，还不如新妇妥当。”

　　肖夫人高昂着脖子，摆足了姿态，一番话说的给下面的姨娘女眷恼的眼冒金星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羞。

　　肖夫人说她们常出去，是真。南城总有些风月场合，按照风月场的规矩，是要带些小女儿随身伺候才有面子，肖老爷最爱留恋这些地界，从前带的都是红楼里花钱赎出去的娇娘瘦马，后来不知道给那个姨娘知道了，偏要随着肖老爷出去，肖家才有了小妾进出风月场合这样不成体统的事儿。

　　只能说这群女人为了夺宠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肖夫人说她们穿的不成体统，也是真。
　　在场八位姨娘加上沈氏共有九位女眷，沈氏因为顾忌着大夫人威严穿的保守，这才初夏，已经有七位姨奶穿上时兴的薄纱，薄纱领口很低，露出女子修长的颈脖和隐隐约约的锁骨，还有的胆大的，外头用的是白纱，里面穿一件显眼的抹胸，这样大片肌肤都裸露在肩头，隔着一层薄纱，都窥视着朦胧的隐约的白皙肌肤。

　　最后还有一位，穿的尚且可以算得上中规中矩，就是太中规中矩的过了，不像是个以色媚人的姨娘，架子摆的倒像是说一不二的正方大娘。

　　这就是肖光图的生母罗氏。早年依宠生下庶长子，这便有了底气，时常跟着肖夫人叫板。

　　此刻她闲闲开口，“夫人哪里话，咱们是不比夫人大户人家出身，但是咱们为爷着想的心思是一样的，夫人不愿落了身份陪爷应酬，我们身份卑微，却也望能尽一份力。”

　　她这么一说，其余姨娘就觉得自己有了底气，是啊，她们陪爷也不仅仅是为了玩乐，平常爷与别人应酬她们可没少帮忙呢。

　　“夫人这样说可就伤了我们的心了，我们原也不是体面人家出来的，清白闺誉看的比什么都重，出去陪爷应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也不想啊。”

　　“就是，实在来说，这种事情应该还是当家主母来做的，可是夫人不愿意，我们才越庖代俎帮帮夫人的。”

　　“你们可别这样说，夫人大户人家出身，眼中自有家风家规在，哪像我们浮萍之人眼中只有老爷在。”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伶牙俐齿的很，又痛斥肖夫人伤疤，从前年轻的时候，肖夫人掌管中馈，肖老爷也时常请人在家应酬，都是肖夫人一手操办，可是后来人年纪不了，心反而杂了，办事的点从原来的家里换到了红楼，身边的女人自然不能是迂腐古板的当家大娘子了。

　　如今，肖夫人已经许久未陪肖老爷应酬了。

　　肖老爷的“应酬”是什么应酬，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又不说出来。

　　肖夫人独坐在高位，脸上还是一如之前的威严表情，袖子里的手指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肖昌河眼神暗了暗，伸出一只手亲昵的拉住秦愿，轻声说，“秦儿，这里虫蚁太多，娘乏了，去给娘再倒杯茶漱漱口。”他在“倒杯茶”三个字上停顿了片刻，有意放慢给秦愿反应。

　　这里的说说话都带着酸味，秦愿早看不顺眼了，她朝着肖昌河灵敏的眨眨眼，示意自己听懂了。

　　有肖昌河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出少爷压阵，场面不一会儿也算安静下来，又过来一会儿，肖老爷来了。

　　不知是从那个红窗暖帐里刚出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女儿家的脂粉味，肖夫人刚歇了点儿的气又嗖的起来了。

　　她狠狠的甩了一下帕子，看也不看肖老爷一眼。

　　在新妇面前这样被落面子，肖老爷也有些不乐意，他哼了一声，坐在空的首位上，也不瞧肖夫人。

　　“上茶吧。”

　　肖老爷的茶喝的急，无非是提点了两句婚后两人要好好相处，要肖昌河爱护妻子，两个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但是这话由他说来特别可笑，肖老爷说了两句不自在的咳了声，想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