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摘桃花》青楚Tc

5、心思

　　次日一早，天还微亮，离上朝的时辰还有半个多时辰，晏霁华就起身离开了长禧殿，一句话也未与起身想要送他的乔贵妃说。
　　待他走后，乔贵妃望着宫婢端过来的汤药，脸色倏地一沉，抬手将它打翻在地。
　　“娘娘恕罪！”随着一声脆响，阖宫的宫婢忙慌跪地告错。
　　乔贵妃转身进了内殿，伺候她多年的贴身婢女秋檀忙跟着进去。
　　“娘娘，您消消气，现在时辰还早，您再歇歇？”秋檀小心翼翼地躬身问着。
　　“干巴巴躺了整夜，还歇不够么？”乔贵妃冷笑，顺手砸了一支精巧花瓶。
　　秋檀惊得起了冷汗，自家主子的意思，便是皇上此次过来，仍是未碰人。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主子，毕竟旁人不清楚，她可是知道，姑娘进宫有两年了，皇上来过数次，却一次也未碰过娘娘。
　　想到老爷前些日子托人送进宫来的药包，秋檀眼神闪了闪，低声道：“实在不行，就用老爷的法子吧。”
　　乔贵妃咬唇，这两年来，她自诩高贵，不屑用那些下三滥的法子，可眼瞧着爱慕之人几乎夜夜宿在凤栖宫，对着那贱人小意温柔，对她却从不假辞色，让她切齿痛恨。
　　“那药呢，先找个人试试，”乔贵妃攥紧手帕，眼风扫到窗外弯腰洒扫的宫女，“就她吧。”她看她不顺眼有两日了，仗着有些姿色，总是在皇上来时面前晃悠，这两日她心中烦闷没心思处理她，这次倒是个机会。
　　“那娘娘是想......”秋檀试探着问。
　　乔贵妃嗤了声，“这宫里没根的东西，手段最是多了，且让她去享享福吧。”
　　秋意渐浓了，大多数人家鲜少再出门，除了走街串巷的小贩和需要劳作的田里人，就连小商贩店铺行商都晚了些许。霍袭一早天未亮就出了村子，进城走了一刻钟后，街上才渐渐热闹起来，早饭的香气和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便是浓浓的烟火味。
　　他走进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两身好衣服，妥帖的收起来背在身后。虽说他知晓去了也不会见到深宫里的公主，但他下意识的，想用最体面的形象站在湛京。
　　霍袭一路上都在思索前世的事情，一直快走出城，他才有种不对劲的感觉，瞬时肌肉绷紧，警惕起来。
　　他倏地拐进一条巷子，连拐了两条巷子后，静靠在墙角，果不其然很快就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点了点墙面，就在脚步声渐近后，他脚一转，猛地出手。
　　“哇啊！”来人猛嚎了一嗓子，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霍袭面色古怪的看着抽抽噎噎的男人，挑眉，“大壮？”
　　“袭哥，你下手也太狠了，要不是我后仰一下，可就没命了。”方铁壮捂着鼻子，含糊不清的干嚎。
　　霍袭无奈，他本就没打算下死手，只是想瞧瞧是谁跟踪他，没想到竟是方铁壮。
　　他抹了把脸，用脚尖踢了他几下，哭笑不得地问：“你跟来做什么？你不管你爹娘了？”
　　“俺大哥回来了，说了会在家住一段日子，再说俺娘那叉腰能骂十里地的模样能出啥事儿，俺就跟着你去湛京。”方铁壮龇牙笑，鼻血被他抹的满脸都是，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傻。
　　霍袭啼笑皆非，解下腰间水壶，让他自个儿洗洗，否则这么带出去，还以为那个疙瘩地里爬出来的大傻个呢。
　　“我可先说好，这一趟可不知多久才回来，现在还不算远，你还能回去。”
　　方铁壮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脸，连连摇头，“俺就跟着你了，长这么大，俺还没去过湛京呢，去见见世面也好，看看那湛京的人是不是真的都喝早上的露水，低头都能见到银子！”
　　霍袭无言以对，那都是话本子写来骗人的，可这类话本子在农家卖的就是好，一家买了传一家又一家的，都能翻烂了，方铁壮每次还当宝贝似的拿给他看。
　　毕竟路远，单靠两条腿走到湛京不知能走到何年何月，霍袭每次都是在相熟的人那里买一只马，待回来后再低价卖出去，只是方铁壮却是个不会骑马的，他想了想，干脆给他买了只驴骑着。
　　近来宫中委实不太平静，一来是前朝一日之内中书令、户部尚书、吏部侍郎、大理寺卫卿掉了乌纱帽换了人，换成了谁的人大家都心照不宣；二来是辰曜公主将要及笄，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嫡脉公主，及笄礼定会举行，只是如何办，办多大的场面，那位没说话，礼部无人敢动；
　　三来，则是件大事，中宫有喜了，且已近三月了。
　　虽说凤栖宫尽力做到隐瞒，但毕竟后宫也被乔家牢牢掌握，不知有多少妄图攀附富贵的人几乎不错眼盯着，希冀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换来好处。
　　因而被发现有孕的事，是迟早的。
　　与燕桑榆所料想的一样，她有孕的消息一被乔相得知，她宫里的人立马换了大半，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以往对她表面恭敬实则暗踩的御膳房还脚不停的送来补药和珍品。
　　这一切都不过是为着她能顺顺利利的将孩子生下来，替代她的夫君，成为更好的傀儡！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门外传进来，燕桑榆压抑着呕吐的欲望，手指紧攥着扶手，熬了一夜未眠的眼睛红通通的，皆是悲苦之意。她的脚边，跪着已经哭到瘫软的云菱，她死命捂着嘴，生怕泄露出去的哭声再给主子招来祸患。
　　她若是死就死了，可如今主子身边唯有她一个陪嫁丫头了，若是连她也死了，往后主子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没过多久，从外面踏进来个身子壮硕的嬷嬷，她矮身对燕桑榆道：“皇后娘娘，您宫里胆敢欺上瞒下的刁奴皆已被处置，您就安心养胎就好，往后您宫里的大小杂事，奴婢会帮您瞧好着。”
　　“另外太医院的荀太医老了，已不适合待在太医院，乔相宽容，准了他告老还乡，以后您的太医就换成徐太医了。”说是告老还乡，实则怕是人早就没了。
　　“那真是，有劳嬷嬷了。”燕桑榆费力挤出几个字，心疼得绞痛不已。
　　嬷嬷说完就退出去了，站在外头大声指挥内务司刚拨过来的宫婢，又言语威厉的训了一番话，这才让她们都散开做事。
　　燕桑榆呆坐许久，即便内宫的碳火烘烤暖融，她却一阵又一阵地浑身发冷，直到她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霁哥......”燕桑榆无助的抓住他的衣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晏霁华安抚的拍拍妻子的后背，眸光落在她身上时，眼底氤氲许久的阴霾才散去许多，变得柔软，“没事，阿榆，没事的。”
　　“孩子，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燕桑榆抬脸看向他，水光盈盈的眸中溢满了哀求。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怎么能不要呢。”晏霁华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抱到内殿的床上，半蹲着帮她脱鞋更衣。
　　燕桑榆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晏霁华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将她安置好后，作势要哄她入睡，再未提此事。
　　她熬了一夜，本就疲惫困倦不堪，外加收到了贴身丫鬟没了的刺激，很快就在晏霁华节奏的拍打中睡着了。
　　望着妻子睡梦中都皱着眉的气色不好的脸，晏霁华一扫面对妻子的温柔轻松，满面凝重。
　　他回了勤政殿，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了陈昀一人。坐在桌案后，看着满桌的奏折，晏霁华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这些奏折都是丞相处筛选后才递送过来的，无论哪一份都是歌颂百姓安居乐业，朝纲安稳的，仅仅几份是边陲之地或者偏远小县的纠纷怪事。除却每日早朝，他压根无法真正了解他的子民，他的王朝。
　　可早朝之上，他鲜少有自主的机会，那些拥护他的朝臣被贬的贬，逼死的逼死，简直要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这样的皇帝，如何谓之皇帝！
　　紧闭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份奏折进来，待到书桌前，跪地道：“皇上，这是新送来的奏折。”
　　陈昀上前接过，放到他面前。晏霁华打开看了几眼，眼中的嘲讽之色愈浓，随手用朱笔写了个‘准’字，丢到了案几下。
　　仅仅一个上午，丞相处连起奏折换了两个中书令，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晏霁华扯了扯唇角，胸腔的闷痛越发清晰，他紧紧攥着桌布一角，几欲痛哼出声。
　　今年夏还未走，他就越发容易疲累，时常胸闷，这忍不住让他想起早逝的父皇，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太医院都把控在乔甫渊手中，徐太医三月才来扶脉一次，再过半月，徐太医又要来了。
　　晏霁华微微闭眼，想到后宫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以及尚未及笄的妹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闷痛压下。
　　还不是时候，他要忍住。
　　此时的丞相府，乔甫渊正在挥墨，案桌边站了好几个朝臣，在他将将落下一笔后，立马拍手称赞。
　　“乔相的这个‘独’字，真是笔力劲挺啊！”
　　“是啊是啊，这最后一点，精妙绝伦，好字、好字！”
　　乔甫渊微微一笑，“闲暇时的拙笔，各位见笑了。”话虽谦逊，眼神却十分自得。
　　周围人都是他的心腹或是门客，多多少少了解些他的秉性，夸赞的愈发厉害，可谓是什么好词儿都说出来了。仿佛那不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字，而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家之作。
　　“下官听闻乔相又换了个中书令？”人群中，一个年轻门客好奇地问。
　　乔相故作淡然一笑，“中书令一职至关重要，本相想了想，为了朝廷安稳，百姓安居，还需再换。”言语间，压根不提皇上的同意与否，仿佛那仅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众人心照不宣的恭维起乔甫渊的深思熟虑、眼光独到，后者就在一片赞声中，又慢条斯理的铺了张上好的宣纸，写了个大大的‘乔’字。
　　皇上？不过是个摆设，他乔甫渊，才是晏朝真正的主人，迟早有一日，这个王朝会改名换姓！
　　他现在忌惮的是北疆的晏惟谌，只要他一死，皇后肚子里那块肉掉不掉得出来，都不重要了。还有一个就是辰曜公主手底下的暗卫，几年了，他还是摸不透先帝到底给她留了多少人和皇城的秘密，一个难以掌控的公主，让他倍感不爽。更何况，晏朝并非没有女帝，一百年前的晏朝，当朝帝王就是女帝。
　　而且这晏惟谌真是命大，在与虢国交战的战场上那么多暗箭都没把他射死，北疆兵权还牢控在手，一日不除，他一日难安，更难以名正言顺的以晏氏死绝了的名义登上皇位。
　　晏氏王朝数百年，竟无昏君，这让他若是没正经的名号，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乔甫渊蓦然想到现在龙椅上坐着的人，不自觉的写了个‘杀’字，身旁众人心里一跳，面面相觑，不敢问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