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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番外 春去春又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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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暖风熏人,太傅大人望着堂外明媚的春光,唇角不觉一弯,静静喝了一口茶。
堂内与他同席共坐的老者,正是威重天下的河内郡公。
当今日前来做客的太傅一家出现在苻府的那一刻,苻公明显觉得自己老了。
那一刻,他竟忘了一世的才辩,只能痴痴凝望着来客,直到现在才沙哑着喉咙喊出一声:“长……”
含在齿间的名字突然卡住,一时无法唤出,于是心下遽然疼痛起来,他感觉眼底酸涩难忍,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唉,这么多年了……别来无恙?”
太傅大人抬起双眼,深深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苻公,一瞬间回想起过往恩怨,心中堆叠的,却是满满的温暖。
于是他笑着开口,低沉的嗓音像最醇浓的茶:“我一向很好,您尽管放心吧。”
“咳咳咳……”苻公轻咳了几声,眨去眼底泪花。
这时庭院中传来一个女娃娃银铃般的笑声,小小的身影穿过花丛,一路扑向她站在花树下的母亲。
那位母亲身怀六甲,有着胡人白皙丰润的样貌,粉红色的鲜花簇满了她高高的发髻,一双斜飞入鬓的蛾眉上,流转着柔润的光采。
母女俩欢愉的身影映在太傅眼中,一股源自天伦的满足从眼底满溢而出。
苻公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露出这样的眼神,心头瞬间被感喟堵满,不禁又是一声长叹,这一次声息里却满是欣慰:“你变了……”
苻长卿回眸望着父亲,淡淡一笑:“不,我没变,无论是对苻府,还是对您,我的信念从没变过。”
只是经历过生死,才能抛却一切伪装,从此活得坦率。
就像经历过波澜壮阔,才学会静静去欣赏每一道涓涓细流,现在他终于可以沉下心去品尝一碗茶、一杯酒,可以去爱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父母双亲。
“在朝中我会尽心竭力辅佐幼主,只是此生不能侍奉膝下,还望二老保重身体,毋须挂念。”苻长卿放下茶碗,对着自己的父亲深深叩拜。
这时苻夫人在屏风后忍不住发出几声悲泣。
苻长卿以太傅身份拜访,为了掩人耳目,母子俩只能这样隔着屏风相见。
苻长卿这深深一拜,令苻公老泪纵横,他深吸一口气,面向堂外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又看见了庭中满地乱跑、活泼可爱的孙女,百感交集地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安晴,小字阿元。”苻长卿望着女儿微笑道,继而目光又转向妻子,“太医已经为安眉切过脉,尚在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将来就叫安业。”
“怎么?”苻公心中虽早有准备,一时还是无法接受,“你的孩子,竟要姓安……”
“既然隐姓埋名,姓氏总不能从我了。”苻长卿笑道。
苻公闻言心下大恸,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罢了,只要你仍旧活在这世上,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厢刚刚学会小跑的阿元,却是玩闹得一刻也不肯停歇。
安眉行动不便,只能勉强跟在她身后,蹙着眉不时叮嘱女儿小心。
不一会儿,阿元再次钻进了一窝花丛,瞬间就没了踪影,安眉只好喘着气寻了块山石坐下,等待女儿玩够了回到自己身边。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满园的棣棠花像金弹子一样在她眼前摇晃,安眉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回到了白露园。
当年这座属于自己的小小庭院,几年来并没有多大改变,茂盛的棣棠花依旧应时盛开,用最灿烂的金色迎接自己昔日的主人。
安眉的眉间不禁滑过一丝惆怅,她望了望花丛,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起身脱下鞋子,悄悄走进了白露园的厅堂。
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然而当她看见空落落的厅堂和内室,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过往她在此间生活过的痕迹,果然什么也没留下,一切都只能存在于回忆中了吧?
“娘,娘,来躲猫猫……”
女儿牙牙的嫩语唤回安眉的神思,她赶紧应了一声,迈步走到堂下。
阿元正笑嘻嘻地躲在廊下,看见母亲走出来,立刻跌跌撞撞地猛扑过去,拽着安眉的裙子撒娇。
“你呀……”安眉拿女儿毫无办法,宠溺地抱过她亲了亲,才发现女儿的双手沾满了泥,“哎呀,你瞧瞧你,又弄脏了手,一会儿被你爹看见了又得挨训,怎么这么顽皮呢?”
她拎起女儿胖乎乎的小手,刚要为她拍一拍,忽然发现女儿的手里还拽着一条脏兮兮的缨络,这缨络色泽陈旧,编织的花式却极其眼熟,熟得令她一瞬间屏住呼吸,颤着手将缨络拿起。
沉甸甸的分量落入手中,缨络一端系着老鼠抱蛋的玉佩,在安眉眼前微微打晃。
“天呐……”安眉被玉佩晃花了眼,忍不住长叹一声,喜极而泣。
“娘不疼,不掉金豆豆……”阿元看见母亲的眼眶里不停涌出眼泪,嘴里冒出母亲平日哄自己的话来,抬手想替她擦一擦眼泪,却抹了安眉一脸的泥。
安眉哪还顾得上女儿的小泥手,直接将她搂在怀里猛亲,不停地夸奖:“阿元,阿元,你真是娘的乖女儿……”
这时苻长卿已与双亲辞别,由阿檀引路寻到了白露园,恰好看见安眉和女儿紧紧抱成一团,不禁笑道:“你们母女俩,在这里高兴些什么呢?”
安眉见到自己的夫君,笑得越发开心,连忙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他看:“苻郎,你看这个……”
苻长卿看见玉佩也笑了,一边搀扶着安眉,一边问:“怎么找到的?”
“是阿元找到的,她钻进花丛找到了这个,”安眉此刻仍然止不住欢喜,激动地笑道,“这玉佩是什么时候遗落在那里的,我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因为弄丢了它,这些年我一想起玉佩的事就难过,今天失而复得,真是万幸……”
“你不记得,那自然就不是你弄丢的。”苻长卿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又低头多看了女儿两眼。
阿元才满两岁,已经显露出早慧的迹象,虽然她毫无疑问是安眉的骨血,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安眉”,苻长卿看在眼里,心头却总有些模模糊糊的担忧。
若阿元是个男孩,也许他就不会担心了吧?苻长卿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暗忖,却忘了自己当初也是个早慧的孩子。
“我去年相中的温泉山庄,别墅已经差不多竣工了,”回太傅府的途中,苻长卿抱着女儿,与安眉闲聊,“今年入冬我就陪你去那里休养,可好?”
“好。”安眉望着夫君,满心欢喜地点点头。
当年她与苻郎出生入死一场,虽然最终化险为夷,两人的身体却都落下了不少伤病。每年入冬后都是难熬的日子,幸亏后来有槐神托梦提点,送了他们一些养生的妙方。
若按苻长卿本人的意思,他可决不屑于那些怪力乱神的指点,然而事关安眉的健康,最后他到底还是听从了那棵见鬼的槐树,说要温泉就建温泉山庄,说要什么补药就千方百计去寻求。
这一切,只为了此生余下的岁月,两人能够长长久久地厮守。
至于这温泉山庄到底便宜了谁,可得打个问号。
毕竟苻长卿再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真正能摸得清、制得住那槐鬼的,也只有某人,或者说某个鬼了。
“哈哈,这下有了温泉山庄,我只消再说服安眉将我从小泽村移栽过去,往后就不愁过冬了呀……”槐鬼在美轮美奂的温泉山庄上空不停打转,垂涎欲滴,十分嘚瑟,“还是天然的温泉好,法力什么的,用多了怎么说都容易上火呀……”
一旁的柳鬼斜睨着槐鬼,忍不住泼他冷水:“你那安眉的确是听话,可惜她那夫君却不好糊弄,想想自己妻子在温泉里洗澡,一旁有棵老槐树杵着偷窥,谁也办不到吧?”
“哎呀呀,沾了我灵气的温泉,那可是延年益寿的仙汤啊,他有啥好不满的?”槐鬼一想到自己会被拒绝,顿时气歪了鼻子,“还不是你这家伙,仗着自己没了原形,到处诉苦卖乖,硬是霸占了九嶷山里最好的温泉。我嫉妒,我不满!”
“我是霸占了九嶷山里最好的温泉,”柳鬼忽然笑起来,笑容里透着些狡猾,“可是我也没打算独占呀!”
“呃?你说什么?”槐鬼远不如柳鬼会玩字眼,瞪着他反问,“独占和霸占有啥区别?”
“独占的意思是,那温泉只能我一个人泡,”柳鬼嘴里一本正经,嘴角的坏笑却是越来越明显,“而霸占的意思是,那温泉可以我们两个一起泡,没有别人来打扰……”
“呃?”槐鬼显然心动了,却又露出一脸嫌弃,“你泡过的,怕不干净。”
“哎,此言差矣,沾了我灵气的温泉,那可是延年益寿的仙汤啊,你有啥好不满的?”柳鬼有样学样地反驳槐鬼,顺便四两拨千斤地撒下诱饵,请君入瓮,“你若去泡的话,我还有一株千年灵芝款待……”
“行啊老柳,什么时候变那么阔气了?”槐鬼抹了一把口水,决定为千年灵芝牺牲色相。
“我也是为了成人之美,毕竟灵芝事小,春宵无价,”柳鬼热情地揽过槐鬼的腰,趁着他头脑发热,循循善诱,“你想,泡温泉这么私密的事,随便哪对夫妻都不想有外人干扰的,对不对?”
“对对对……老柳,你可真够意思!不过那灵芝只有一株,我吃了,你吃什么?”爱耍小聪明的槐鬼决定先将上一军,确保那株千年灵芝一定归自己才好。
唉……他到底该如何掩饰,才能让说话声里听不出得逞的狂喜?
柳鬼抬眼望天,清了清嗓子:“我吃什么,就不劳仁兄你费心了……”
你只需费些气力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