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执剑》一只猹猹

4、觐见

　　那个小仙嚣张又自信地说：“恒崖最先离开的八角亭，夏游夏竟后面才跟了出来。先前来的路上，大家都看到了，他们还起了冲突，恒崖让他们小心自个儿的性命不保，他肯定对之前的冲突心怀怨愤。。”

　　就这？

　　执泷还当有啥呢。

　　他平静地看着那个小仙，淡淡道：“证据。”

　　鸿希殿下也皱眉，瞪了那个小仙一眼，道：“宋迁，无凭无据不要乱说。”

　　眼见众仙里面身份地位最高的鸿希殿下发话了，宋迁眼神畏缩，往后退了两步，露出讨好的笑意，道：“殿下，小的只是提出猜测，也没有说认定了夏游夏竟就是恒崖杀的。只要恒崖能说出离开的时间都干了什么，合情合理的话，自然能够洗脱他的嫌疑。”

　　一旁静立的持剑沉吟了片刻，道：“恒崖，你说。”

　　执泷默了默。

　　宋迁嘚瑟地歪着嘴：“难不成你去做见不得光的勾当了？为什么不赶紧如实道来。”

　　执泷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宋迁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直奔广场撬了几块地砖，觉着没意思就回来了。对了，期间还遇到个小孩儿，我离开的时间很短，你们这位鸿希殿下和那个小孩儿都可以作证。”

　　“我待在亭子里的时间最长，恒崖确实去了很短的时间就回来了。”鸿希摸着下巴道，“以夏游夏竟的死法来看，恒崖修为不高，也没那能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掉他们。”

　　执泷淡漠不语，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暂且不提。
　　不过看来这位鸿希殿下是学不会说话的艺术了，他怎么觉着鸿希在故意拱火。

　　宋迁哼了一声，对执泷冷笑道：“谁能保证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神器，敢让我们搜识海吗？”

　　识海是生灵灵魂中最隐秘的地方，绝不可能暴露出来让别人窥探，很多生灵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识海被搜。历来只有完全信任彼此的双修道侣，才会开放识海，意志相融不分彼此。

　　宋迁这话，其心可诛。

　　就连许多鄙视恒崖妖修出身的小仙都怒了，看着宋迁皱眉不语。

　　乍闻此语，执泷的识海深处，无根的杀气又席卷而来，瞬间将本体神剑悉数包裹，杀戮意识在召唤神剑显形。执泷顿时没空搭理这些家伙，死死地捏紧双拳，奋力压制本体上的杀气。

　　一见执泷这副样子，宋迁以为他是恼羞成怒加上心中有鬼才不敢接话，登时指着执泷的鼻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敢。”

　　鸿希冷冷盯着宋迁，“你找死吗？”
　　停顿了片刻，他接着道：“我相信恒崖不会杀夏游和夏竟，”

　　宋迁显然没想到鸿希会帮恒崖说话。
　　他根本不敢得罪鸿希，目光尴尬地在他们身上来回走了一圈，缩起肩膀退回众仙中。

　　持剑的关注点在另一方面，等这些小仙消停下来，他看着执泷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去撬地砖？”

　　执泷顺利压制住杀气，闻言无所谓地道：“只是有些好奇那里死过谁，地砖下面都是上神的血。”

　　持剑、众仙：“……”

　　“那小孩儿又是怎么回事？”持剑接着问，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面来的三批小仙童死的死、逃的逃，颂溟山里除了君上，再没有别的神仙了。

　　执泷说不上来，他摇了摇头，说：“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很漂亮，话很多、很烦。”

　　说到此处，执泷停顿了片刻，心底清晰地浮现出那孩子的形容来，接着描述道：“他眼瞳是银色的，白发、长及脚踝，脖子上缠着根挂了铃铛的赤纱。”

　　持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他回忆了近日来所有踏足颂溟山的仙神后，掩饰似的道：“真没印象，兴许是外来的散仙。”

　　“会不会是……找君上复仇的？”有个小仙忐忑不安地道，“夏游夏竟运气不好撞上，所以被杀了……”

　　自羽不涣苏醒以来，不管为复仇，还是为夺道神之火，暗中窥探颂溟山的仙神很多，确实有这个可能。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查的了。”
　　也就死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仙官，持剑并不多么在意，他权衡了片刻，道：“老朽已通禀君上，先上山觐见，稍后下山了再处理尸体。”

　　老仙官都发话了，其他小仙哪敢再有意见，也就鸿希殿下心疼加惋惜地多看了尸体两眼，才转身跟上大家。

　　……

　　上山的路不平坦，很多地方的石阶已经断裂或者崩塌，执泷在山体上看到了术法和剑气刀刃劈斩的痕迹。

　　颂溟山这七千年来过得很不太平，不时发生恶斗。
　　若不是有道神之火与法阵的保护，早就寻仇滋事的仙神们被轰成渣了。

　　持剑拎着琉璃灯走在最前方，向他们解释道：“颂溟池的仙泉被道神之火蒸腾成云雾，终年覆盖在山巅，那些雾气沾染了道神之火的威力，形成了一片禁锢场，贸然进入其中，会被封印灵力和神识，跟紧老朽，不要离开灯光的范围。”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闲散的小仙顿时聚作一堆，朝他身边挤。

　　执泷没有凑上前去，一下子落到了最后面。

　　走到山巅，众仙才发现颂溟宫已经塌了一大半，只是先前在山下时视线被云雾所阻，看不见山巅的真实情况。

　　持剑望着小仙们嫌弃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才道：“老朽会给你们进行分组，以后轮流上山修葺宫殿。你们也见到了，山巅范围不大，所以需要修整的地方不多，只有最前面的翊宸殿，以及它的偏殿和塔楼。”

　　持剑再度强调道：“中间的虔宸殿是君上理政议事之地；最后面溟宸殿，就是君上的住处，连着颂溟池，切记，万不可靠近颂溟池。”

　　是以，持剑给他们划了行动范围，最多只允许靠近虔宸殿的丹墀。

　　绝对不许靠近颂溟池这话小仙们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一个个不耐烦地别过脸去。

　　持剑将琉璃灯举过头顶，转身看了他们一眼，道：“都记住了，随老朽入虔宸殿吧。”

　　最前方的翊宸殿倒塌得最严重，只有一道大门还立着，持剑领他们穿过前殿的断垣残壁，来到翊宸殿、虔宸殿之间的广场上。

　　此处也发生过激烈的大战，地砖都被掀翻了，露出底下染血的土壤。

　　这里倒是没长那种血红色的草，不少小仙暗暗松了一口气。

　　穿过广场，就是虔宸殿前的四十九层石阶。

　　执泷迈步其上，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活了过来，在心脉中挣扎嘶吼，越靠近虔宸殿，那股感觉越发强烈。

　　进入大殿，四周变得一片死寂，小仙们都刻意压低了呼吸和心跳。

　　虔宸殿非常宽，穹顶是一整块通透的水晶顶，星辰清辉跌落下来，足以照亮一切。

　　大殿两侧点着烛火，还燃了淡淡的水沉香。

　　执泷抬眼，发现帝座设在大殿尽头，离地面很高很远。

　　帝座之前垂下几重赤色的飘纱，阻隔众仙的视线，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立于其后。
　　也不知是水沉香的烟雾太浓还是飘纱太厚，那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执泷只能勉强辨出他身着雪衣，佩十二旒帝冕，侧身而立，没有坐在帝座之上。

　　且不论羽不涣那张脸生得如何，单是其在星辉下隔帘静立的侧影，已足以惹人心动。
　　美人不管做什么，一举一动落在旁人眼里都是种享受。

　　持剑领着他们跪下。

　　“你们不怕死么？”赤纱之后的身影轻笑，传出成年男子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怎么还敢上颂溟山？”

　　执泷歪了一下头，心想：羽不涣的声音还蛮好听的。

　　持剑的脸都绿了，心说：君上要是再把这群小家伙杀了，老朽是真的再找不到肯来颂溟山伺候的小仙了，老朽一死，便没谁能陪君上走下去了。

　　执泷跪在最后面，目光从赤纱后的羽不涣身上移开，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虔宸殿里的布置。

　　这地方空间看着很大，装饰却不多，甚至说得上寒酸了，估摸着最贵重的物件儿就是赤纱后面那位瞎眼的帝君。

　　底下的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虔宸殿中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都不说话。”羽不涣轻笑了一声，“这样好了，最后一个开口的，孤给点小小的惩戒。”

　　这话一出，小仙们吓得齐齐伏低了身子，仓促地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敢贸然出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那先出头的鸟，生怕被羽不涣一巴掌拍死。

　　最先与最后，风险都很大啊！

　　执泷倒是心大，没什么好忌惮的，刚张开嘴打算说点啥，便见那赤纱之后的身影将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跪着的很多小仙额头上的汗水都给吓出来了，揣摩羽不涣接下来会做出何种举动。

　　羽不涣迤迤然坐下，问：“名字？”

　　“恒崖。”执泷最先出声，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有了他当出头鸟，余下众仙争先恐后地自报名姓。

　　帝座上的青年叹息，“第一个说话的，自己站出来。”

　　恒崖撑着膝盖爬起来，坦然无畏地望着高台之上的帝君。

　　虽然羽不涣看不见，但是修行的生灵即便没了能够视物的双眼，也还有魂魄和修为，灵力可以感知世间的动向，在心中勾勒出万物的轮廓。
　　他静了片刻，似乎在描摹勾勒恒崖的身形样貌。

　　过了片刻，赤纱后的帝君玩味地笑了笑，又道：“最后。”

　　底下那群筛子抖了半天，愣是没一个站起来。于是，羽不涣笑了，语调又轻又快道：“那除了第一个，余下的都杀了。”

　　执泷望着赤纱后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心，心说羽不涣果然跟传闻里一样疯疯癫癫嗜杀成性。
　　天界要想太平，确实留他不得。

　　唯有执泷的本体，灵神所铸的裁罪神剑不惧道神之火。如果不得不杀羽不涣，只能他来。

　　帝君笑道：“恒崖，你来。”

　　“我不会出手。”执泷摇头，望着羽不涣的身影，淡淡地问：“为什么？”他不想无缘无故手染血腥。

　　“我想想啊。”羽不涣一愣，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缘由。

　　这都什么事儿啊？持剑擦着额头上被吓出来的冷汗。
　　傻子在和疯子讲道理？关键是，疯子居然肯听……

　　虔宸殿寂静得像一座坟墓，充斥着绝望和死亡的阴霾。

　　等待羽不涣答复的这段时间，执泷只觉得无聊。
　　殿里的水沉香不知放了别的什么东西，熏得他头晕。

　　在这异样的死寂中，殿外忽然传来清脆至极的铃声。
　　执泷恍然，如梦初醒，立即转身望去。

　　他果然看见了那个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小孩儿。

　　孩子长长的白发已用赤纱束起，末端的银色宫铃垂在颈间，其中一颗甚至钻进了衣襟中，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叮铃脆响。
　　他的影子被门外投进的光拉得很长，随着他的迫近缓缓覆盖了跪着的这群小仙。
　　持剑的脸色在看到那小孩儿的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执泷茫然地望着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你是谁？”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孩子倏然笑了，眨着眼睛说：“莫离，哥哥，你可以叫我阿离。”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执泷顿时非常烦躁，心说不是警告过他别叫我哥哥吗。

　　小孩儿走到执泷身前，跪下对羽不涣道：“君上，我才是最后一个。”

　　执泷盯着孩子小小的背影，羽不涣会让他杀了这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