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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三 ...

  •   庄元今晚睡得早,哪怕这间多人的病房并不安静,或许是伤病加重了疲累,她入眠得极快,但睡眠质量似乎不太好,睡梦中的她仿佛又很清醒,依然在不停地思考着耳鸣的消失,和这一身太过幸运的轻伤。

      可在外人眼中,庄元睡得太沉了,连梁舒浅给她掖被子的动作都一无所知,梁舒浅轻声将陪护椅拉近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去打量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或许分别的时间隔得实在太久,庄元少年时的长相已变得模糊,逐渐的与现在的样子重合了起来。

      深夜十二点,庄元开始做梦,原本虚无的梦境却渐渐变得真实起来,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梦里梦外,她置身于一片幽静的昏暗中,四周充盈着鼎沸的人声,闹哄哄的,但怪异的是,这些声音更像是遗留在山岭中的喧闹,仿佛人群早已远去,空寂中余下的不过是久久未散的回音。

      听不真切的声音很吵,像极了耳鸣还在,她像从前一样,抬手用力堵在耳朵上,给耳道增压,以此来减轻因吵闹带来的不适,

      “不愿意。”

      嘈杂中传来一道清晰的女声,庄元下意识的追问,“什么?”话音刚落她猛然怔住,警惕地环顾四周,远处有道模糊的白影,像一团光晕,虚虚实实,惊恐随之降临,慌忙间她本能的紧闭眼睛。

      “不愿意。”

      声音第二次响起,庄元才察觉到有风从耳道吹拂,瞬间激起全身凉意,她更加用力的压紧耳朵,双眼紧闭,声音分明近在耳边,可刚才一瞥而见的影子分明离得好远。

      “救救我。”

      那声音变换了语句,可见这说话的东西并非毫无意识,也令庄元更加毛骨悚然,她下意识的往脖子里摸去,那里有块玉,是她从小就挂着的,可此时脖子空空,她的护身符不见了,她头皮发麻更加分不清是真是假,此时此刻她的所有感知都太过逼真了。

      “不愿意,救救我。不愿意,救救我。”

      充斥在大脑里的纷乱杂音逐渐被这两句驱散,冰凉的女声也清晰了起来,带着几分焦急与恐惧,一句赶着一句,不断重复,语速也越来越快,而这声音像是一根根蛛丝,顺着庄元的指缝钻进了她的耳朵,一直爬到她的心头紧紧缠绕。

      庄元想逃,但腿脚发软被定在了原处,她咬咬牙掀了眼皮,眼睛眯成一条缝想看清那道身影,结果那道白影就在她半米远的地方,她惊叫一声,身体向后倾倒,双腿瞬间能动了起来,她踉跄着向后跑了几步,那道白影竟跟着她向前移动,依旧相隔半米。

      庄元狐疑之下,向后退,白影逼近,半米的距离纹丝不动,她深吸一口气站定,打量起这道白影,像是女人,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西式婚纱,可头上盖着的却是艳红的盖头,那盖头极大,垂下的黄穗越过胸口,勾勒出女人模糊的轮廓,这奇怪的穿着,喜庆却诡异。

      对方似乎没有恶意,她哑着嗓子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回答的还是那句不断重复的,“不愿意,救救我。”

      “什么不愿意?”庄元盯着女子的穿着,想了想,教堂式婚礼才有让人新人回答愿不愿意的环节,她又问,“你是不愿意结婚?那你叫什么,要跟谁结婚?”

      “不愿意,救救我。”

      到处都是这答非所问的两句,立体环绕一般,庄元听得不厌其烦,在一通惊吓过后竟生出一股恼怒,带着不知所措的虚张声势,她怒喝道,“放我离开。”

      “庄元,庄元。”

      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叫她,睡梦中的庄元在想这女人终于知道换句话了,她甚至感觉到身体在被外力不停摇晃,猛地惊醒坐起,呼吸粗重着环顾四周,还好是场梦她还在病房。

      “刚刚做噩梦了吗?”

      “啊。”庄元一声惊吓,才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女人,梦里的大红盖头瞬间浮上眼前,心脏紧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突然抱紧被子缩向床头,“你是谁?”

      梁舒浅也没想到庄元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轻声答她,“我是梁舒浅,你今天上午见过。小点声,其他病人还在睡。”

      梁舒浅来没有一小时,庄元就被拽入了噩梦中,那时候她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动的极快,身体逐渐蜷缩,弓着的背部被拉得紧绷,梁舒浅发现情况不对没打算强行叫醒她,只是二十分钟过后,庄元呼吸变得短促并伴有呜咽声,甚至说出的梦话也是不断重复,明显是梦魇着了,梁舒浅这才去唤醒她。

      呼吸渐渐平稳眼睛也适应了黑暗,庄元看清床边的人,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刚做了个噩梦。”

      “没关系。”

      话音一落,两人间的气氛就陷入了尴尬,梁舒浅没有走的打算,庄元尚未缓过神也就没有开口询问,彼此各怀心思的沉默了几分钟,安静又怪异,最后还是梁舒浅开的口,“你怎么没人陪护?”

      “我伤的不重,一个人没关系。”

      梁舒浅看了眼她右腿的石膏,一个人怎么可能没关系,“你腿上的伤上下床很不方便,应该留个人照顾你。”她假意看了看手上的腕表,不经意道,“都这么晚了,明天还是早班,我也不打算回去,就留在这将就一晚顺便照顾你吧。”

      突如其来的好意令庄元排斥、为难,她拒绝道,“梁医生,这太麻烦了,我自己可以不用人照顾。”

      梁舒浅根本不接话,将陪护床拉开摆正后才道,“我主要是嫌回去的话路上太浪费时间,其次才是作为医生来照顾你这个病人,不用给自己压力。”

      庄元张张嘴,噩梦的不安尚在,于是艰难妥协,“那谢谢梁医生了。”

      “很晚了,睡吧。”

      这一夜,庄元和梁舒浅睡得都不安生,梁舒浅是不习惯逼仄的陪护床,庄元是怕再做噩梦,两个人一整夜都是半梦半醒,又顾及着旁人不敢翻来覆去,直到一个动作坚持不下去了,才敢轻手轻脚的翻个身。

      阳光四射,好似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退散,天际泛白那刻,庄元才彻底的放松下来,也有精力去回想昨晚的梦境,她依然记得那张艳丽过分的大红盖头,连垂下的黄穗都根根分明,甚至记得女人那双交握在腹部的双手,枯瘦苍白。

      偶尔做个噩梦不会在意很久,如果不是梦境里的感受过于真实可怕,她也不会被一个梦给吓到,好在天一亮她人就精神了,也就没了夜里的恐惧。

      梁舒浅一睁眼就看见庄元靠在床头出神,像高中那会儿一样,可惜这个人一点都没记得自己,这么一想她就有些不舒坦,她起身的动作拉回了庄元的思绪,庄元睁着一双眼睛看她,梁舒浅原不想搭理她,可又见不得她那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问,“要不要去厕所,洗漱?”

      庄元愣了下,不太好意思的点点头,早上醒的时候她就想去厕所了,也没想麻烦梁舒浅,就自己挪动着下地,可刚打石膏的右腿一沾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强忍着挪了两步,实在疼得受不住才不得不回到床上重新她躺了下去。

      梁舒浅等在洗手间门外,听者里面水声,虽然她记得庄元就得要庄元记住她,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但那种不平衡的感觉就是梗的她难受,可这种难受在看到庄元可怜兮兮的模样时,又变成了无奈。

      庄元打开门从洗手间里出来,搭上梁舒浅伸过来的手,摸着脖子问道,“梁医生,从我身上取下来的物品一般保存在哪里?”

      梁舒浅注视着她的动作,也看到她常年佩戴着的玉佛不见了,就自然而然道,“我先扶你回床上躺着,再帮你去护士站找找。”

      “麻烦梁医生了。”

      梁舒浅回来只带了一根剪断的红绳,上面的吊坠碎得只剩黄豆大的一小截,庄元拿着红绳楞了楞,玉是小时候父亲送她的,自戴上那天起就没有取下来过,一个人生活的这么多年里只有这块玉陪着她,玉的突然不见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梁舒浅道,“我问过了,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猜是在你下坠时摔碎的。”

      庄元将碎玉包裹在掌心里,只是道谢,“真是麻烦梁医生了。”

      庄元敏感,所以觉得奇怪,明明陌生的梁舒浅,对她似乎有一份多余的好心,她原以为是对方的职业道德高尚,可对方在与她的相处中,却又有一种难以察觉的熟稔,她看向那张脸,陌生的毫无印象,甚至除了道谢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同对方说些什么,两个人的相处总在尴尬的沉默。

      梁舒浅对庄元的了解能超过她对孙蓉蓉的了解,庄元的眼睛很大但是不明亮,像是塞满了心事显得深沉,这样一双漆黑且不起波澜的眼睛,按理说是很能藏住情绪的,但从高中开始梁舒浅就练就了一种技能,一种一眼就能看穿这双眼睛背后所想的技能。

      她避开视线低头看表,主动化解尴尬,“我该去上班了,有事记得找护士。”

      “好,谢谢梁医生。”又是道谢,梁舒浅临走时多看了庄元一眼,但没再说什么。

      孙蓉蓉今天大早班,第一站却是去的梁舒浅办公室,正巧看到她从电梯里出来立马一脸见鬼的表情,“你不会又一夜没回去吧?”

      梁舒浅点点头,她这一夜睡得不舒服,头脑昏涨,“你出去帮我买两份清淡点的早餐,我回办公室先补个觉。”

      孙蓉蓉张着嘴楞了半天也没多问,不情不愿的去给她买早餐了,半个小时后,她提着两份豆腐脑的回到梁舒浅的办公室,把豆腐脑朝桌上一放跟着坐在了对面,“你昨晚干什么了一夜没回去?”

      梁舒浅隔着盖子看两份豆腐脑,选了个卖相好看的,顺口撒了个小慌,“有个病人临时出了点状况。”

      孙蓉蓉将信将疑,“还替病人买早餐?”

      “她没人照顾。”

      “梁医生这是要去评选感动我国十大人物吧。”

      梁舒浅懒得搭理她,“你还不赶紧下去,快迟到了。”她不会当着孙蓉蓉的面拎着豆腐脑去给庄元,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她现在不是很想让孙蓉蓉知道庄元的出现。

      病房里,庄元捧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查耳鸣消失的原因,答案多种多样,但似乎都跟她的不搭,看起来坠一次山也不全然是坏事,可能摔到了哪根筋,把她的耳鸣给根治了,不管怎么说,前所未有的清净让她心情持久的愉悦,以至于夜里的噩梦被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舒浅敲门进来,难得看到庄元脸上的浅笑,也跟着有了笑意,“刚买的豆腐脑,趁热吃。”

      庄元立刻收起笑容,赶紧道,“麻烦梁医生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一碗豆腐脑而已。”

      “那谢谢梁医生,等出院后我再请梁医生吃饭。”她思来想去,客套的补了句,“梁医生吃过了吗?”

      “我的在办公室里,给你送来我再回去吃。”

      庄元又说不出别的话了,只会感谢,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句,“真是麻烦梁医生了。”

      梁舒浅没再接话,垂眸扫了她一眼才离开,前后两次送人走都被多看了一眼,这一次庄元终于咂摸出点味来,梁舒浅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丝不满与嫌弃,她捧起豆腐脑,不明所以,只能归咎于自己的交际能力与嘴拙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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