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十二·L

2、零二

　　梁舒浅结束轮班开了急诊室门准备离开，外头，正推过来的担架边围了一圈人，她侧身让路，擦肩时视线正巧落在了伤患的脸上，但仅有一瞥未能看清。

　　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护士就近抓住她，赶紧说明情况，“伤者是从高处坠落，有多处外伤初步判断右腿有骨裂可能。”

　　作为专业医生在结束了十二小时轮班，精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是不宜再给病人做诊断的，何况轮班的医生已经到岗，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听见被拦在急诊室外的人，正焦急呼喊昏迷中伤者的名字。

　　梁舒浅一时间难以置信，僵硬一秒后，折返，进门后直奔目标，问道，“陈医生，伤者什么情况？”

　　陈医生三两句讲完了初步检查结果，梁舒浅接手后翻开庄元眼皮，用小手电晃了晃，观察瞳孔，手上动作专业，检查完毕做了初步救治后转去照CT，她拿着病历卡再次推开了急诊室大门。

　　“哪位是陪同庄元过来的？”倩倩赶紧上前，梁舒浅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嘴里状似不经意的问，“怎么搞得，这么大的人怎么会从山上坠落？”要么冒险贪玩，要么是想不开，这两点是她最担心的。

　　倩倩怕医生会错意，有心维护，“昨天公司团建我们去爬山，她说头晕就没跟大家一起上去，我们下山后一直到晚上也没看到她才发现她失踪了，她身体一直不好，容易低血糖，是我们不该劝她去爬山。”

　　梁舒浅面上不显，但心里有着急，“人是在哪发现的？”

　　“是凌晨搜救队在山下的灌木丛里找到的。”

　　梁舒浅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喃喃道，“山下灌木从？”倩倩点点头，她想到了城郊那边的山，不低，她心里越是担心面上就越是平静，“病人还在昏迷中，需要进一步检查，麻烦你通知一下她的家人。”

　　“她好像没有家人。”

　　“你是？”

　　“我是她同事。”

　　梁舒浅又迅速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有什么情况会及时通知你。”说完回了急诊室。

　　庄元还在CT室，梁舒浅就靠在护士台边上等，小护士在一旁提醒她，“梁医生你手机响了。”

　　她这才回神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手机，刚一接通就听见孙蓉蓉在电话那头语速飞快，“你怎么还没出来？我在你车旁边等你半天了，你快一点好不好我要回家补觉。”

　　“我暂时不回去，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你还没下班？怎么搞得，你今天不是跟我的下班时间一样。”

　　“我这边刚接手一个病人，你自己回去，打车钱我发红包给你。”

　　“说话算数啊，到家我把账单截图给你，拜拜。”孙蓉蓉飞快的挂了电话，梁舒浅对工作一向认真，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但孙蓉蓉凭借她的第六次，琢磨出了梁舒浅的语调里有打发自己的意思，这么一想她竟好奇的想去急诊室一探究竟，转头又考虑到自己一夜未合眼于是打消了念头。

　　庄元经过一系列检查回到急诊室，梁舒浅盯着庄元昏迷的脸看了好几遍才转去旁边办公室，灯箱上是庄元拍好的CT，旁边的陈医生啧啧称奇，“郊区那山可不低，这么大的人摔下去最严重的伤居然只有右腿骨裂，这姑娘还真是命大。”

　　正常情况下高处坠落，四肢多发骨折、脊椎断裂都是最常见的情况，这也是梁舒浅最为担心的地方，可眼前的片子上除了右小腿处有细微裂痕，其他地方完好无损，不可思议之余她只觉庆幸。

　　“脑CT有做吗？”刘医生将片子递了过去，梁舒浅把脑CT与刚才的片子并排放好，又听他说道，“我看过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别说出血连轻微脑震荡都没有，除了左手腕上一道口子可能要缝几针，腿伤要休养一段时间，其他地方都好好的，所以我才说这姑娘命大。”

　　同事的话却让梁舒浅内心的不可思议放大，几张片子看下来只有右腿处伤的最重，以及一些不可避免的擦伤，但总体来说庄元的伤势不算重，确切点讲，是有些太轻了。

　　不过考虑到她被发现的地方是灌木丛，掉落的同时有树枝阻力，减缓了下落的力道也是有可能的，反正只要庄元没事，她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也就空出些精力去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她与庄元的重逢发生的太过突然，总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梁舒浅幻想过他们无数次的偶遇，或猝不及防、或擦肩而过，唯独没想到会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以这种糟糕的方式相见，但不管怎么说，再遇见庄元于她来讲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见梁舒浅下班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陈医生敏锐的察觉到她与刚送来的伤患关系匪浅，于是问道，“梁医生，山上摔下来的那个不会是你朋友吧？”

　　“高中同学。”

　　“难怪你这么上心下班了也不走。”

　　另一个医生开玩笑道，“哪能啊，我们梁医生一向以患者为重，咱院今年评先进个人肯定非梁医生莫属。”

　　梁舒浅站了起来，笑了笑，“好吧，我这就走行了吧。”办公室里的其他医生也跟笑了起来。

　　不过，梁舒浅并没有离开医院的打算，庄元已经从急诊室转去了住院部，她想再去看一眼多年未见的人，重逢的喜悦来的有些迟缓，她很怕明天过后人就不见了，搭电梯时她还凑巧遇到其他两个科室的同事，顾筱嘉跟方致南。

　　顾筱嘉看到她面露笑容，“你这是刚下班，怎么还上去？”

　　梁舒浅点头，“轮班结束，上去看个朋友。”

　　顾筱嘉打趣她，“梁大医生可要多些休息少点操劳，不然爱慕你的那些患者会很心疼的哦。”

　　电梯向上两层顾筱嘉先一步走下电梯，电梯关闭，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方致南才开口说话，“梁医生，周末有空吗？”

　　电梯上行一层，梁舒浅到了，她回头对方致南说道，“方医生，我们不合适。”说完点头当做致歉，她态度礼貌但看得出疏远，直到走出电梯她都没再回头，自然不会看到被她拒绝的方致南脸色有多难看。

　　病房里，倩倩一直守着庄元，陪同来的其他同事了解完情况，见没多大事也就回去了，公司里的大部分人还在度假酒店团建，要不是庄元出事，这几个人此刻也在胡吃海塞中。

　　梁舒浅敲响房门，然后转动门把走了进去，这是间三人床的普通病房，庄元在最里边靠窗的那张床，人已经醒了正靠着床头打点滴，倩倩因为内疚所以一直陪着她，午饭也是匆匆吃两口就上来照顾她。

　　庄元从清醒后就在沉默，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耳鸣消失了，直到一个多小时过去伴随多年的耳鸣还是没有出现，就连头脑都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这是多年以来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清净反倒让她一时间难以习惯。

　　倩倩见到梁舒浅走进来推了推望向窗外的庄元，庄元回笼视线才看清站在床边的梁舒浅，倩倩给她介绍，“庄元这位是梁医生。”她起来把坐着的板凳让出去，“梁医生坐。”

　　庄元点点头，“你好，梁医生。”

　　梁舒浅心里头顿时有些失望，很明显庄元并没有认出她，“我不坐了，下班了正好过来看看她。”

　　听梁舒浅这么说，庄元称谢后只是静静注视着梁舒浅并没再开口的意思，梁舒浅的失望里又夹杂了些许的不满，她道，“既然人醒了，那我先走了。”

　　倩倩觉得梁舒浅这来去匆匆的样子有点奇怪，就问庄元，“你认识？”

　　庄元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

　　“上午我就看出来了她对你特别关心，不对劲，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认识。”倩倩以为庄元有所隐瞒，但看庄元的神情又不像，“不过这梁医生长得还挺漂亮的。”

　　庄元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挺好看的。”她又说，“倩倩，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了，这次真的麻烦你了，等出院我请你吃饭。”

　　“你可别这么说，当时我要是坚持送你下山你也不会掉到山下去。”倩倩看了眼庄元腿上刚打的石膏心里过意不去，“我还是出去给你买点骨头汤回来补补吧。”

　　庄元觉得自己没事，她不想小题大做就赶紧拒绝“不用麻烦了，我没事。”

　　倩倩知道她能忍，退了一步，“这样吧，我给你买完骨头汤就走。”话都到了这份上，庄元也只好答应。

　　倩倩回来不仅带了骨头汤，还买了点充饥的面包跟水果，她盯着庄元喝了两口汤才起身离开，临走还不忘叮嘱，“明早我过来给你送早餐，要是饿就先吃点面包垫垫，你一个人不要逞强，实在不行就叫护士过来照顾你，别自己乱动扯到伤口。”

　　庄元笑了笑，被人关心总是令人舒坦的，她点点头，“我没事的，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梁舒浅离开医院后，一路闷闷不乐的开车，她跟庄元是高中同学，而且坐过大半年的同桌，看庄元刚才的反应对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依照庄元的冷情冷性这种结果也不意外，可她心里还是堵得不痛快。

　　刚到家，孙蓉蓉就打来电话找她逛街，她今天回来的晚怕睡不饱就给拒了，直到晚上，孙蓉蓉又提了两包外卖到她家来找她，她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你今天几点回来的？”孙蓉蓉熟门熟路的去厨房取出外卖装盘，又从门框边伸出脑袋跟沙发上的梁舒浅说话，见梁舒浅竖起两根手指，“2点？梁医生，你这么努力是要评劳模吗？”她把装好的盘子端出去摆上餐桌，喊道，“洗手吃饭。”

　　梁舒浅没睡饱有点蔫，讲话慢腾腾的，“在我们院连续三年先进个人能加500块工资呢。”

　　孙蓉蓉乐出了声，“梁医生还缺那500块吗？”梁舒浅点点头，她笑的更欢，等笑够了又问，“晚上去哪儿喝一杯吧，在家闲着难受。”

　　“不去了，待会还要去趟医院。”梁舒浅原本就打算晚上再去看看庄元，她推测庄元不会留同事在病房照顾，但庄元伤在腿没人照顾会很不方便。

　　“梁医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孙蓉蓉眯着眼看人，随后眼珠子一转又睁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瞒着我在跟方致南约会？”

　　梁舒浅送她一个白眼，“瞎说什么，我跟方致南不合适。”

　　“那你跟谁合适？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庄什么的吧，我的天哪。”孙蓉蓉扶额，“梁舒浅，你到底是情痴还是有毛病啊？”

　　梁舒浅摆正身子，义正言辞的反驳，“我什么时候想着她了？”

　　孙蓉蓉嗤之以鼻，认为这反驳毫无底气，“我问你，你为什么做医生？还不是因为那个庄什么的说过长大要做医生，最后呢，她做不做成医生我不知道，反正你现在是我院人人称赞，水准一流的好医生。”

　　“是吗？”梁舒浅表示自己并不记得这回事。

　　孙蓉蓉冷笑两声，“我就莫名其妙了，高中那会儿她整天一张死人脸又孤僻又土也不好看，全班包括老师没人喜欢她，怎么偏偏就你会喜欢她，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给你下了蛊。”

　　梁舒浅习惯性的维护庄元，“胡说什么，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她很善良。”

　　“善良的人多了去我看你也没喜欢谁。”

　　梁舒浅放弃争辩，身子往后一靠抱臂睨着对面的孙蓉蓉，半真半假道，“我是欠她人情没还，是你自己想太多。”

　　孙蓉蓉嗤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她，“吃饭吃饭，不是待会还要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