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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即墨七,千水城城主的第七个孩子。
      年前,这位七公子流落城外,断了一阵音讯。几个月后,他又突然从君上寝殿的鲤鱼池里冒出来。君上为其破例招了祝师与御医一同入室,那一夜五位祝师无一人活着离开,而八位御医往后同样过得提心吊胆。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七公子性情大变。之前的他从沙场上带回经年累月的嗜血性情,犹如修罗在世,所到之处,遍地不得安宁。这次不知着了谁的道,硬是被伤得筋骨寸断,气若游丝。不过……残忍暴戾不在,肆意妄为依然。明明告诫过他,君上禁止七公子踏出大门,结果这夜季倥竹出了院落,穿了河道,绕了大圈,最后居然在君上的浴池里见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无人撑篙的船中,少年蜷缩着身子。小小渡舟一如摇篮,载着背井离乡的梦,在温泉水上随波逐流。满头长发铺出整船的乌黑,似一匹上好绸缎,盈盈流泻。
      季倥竹不忍扰他清梦,况且刚才孩子们的叫嚷也没能吵醒他。为难的看了几眼,正准备向君上坦承自己的看顾失职时,七公子揉着眼睛爬起身来。
      “倥竹?又到吃药的时辰了?”
      周遭小童见少年梦游般的言行,不约而同的痴痴笑出声。
      于是即墨七彻底清醒,茫然环顾。他发现自己的侍从改行当了幼稚园或小学老师,身边聚集一群垂髫小儿。
      即墨七稳坐船头,正逐个打量这些孩子,一声低促惊呼在季倥竹背后炸响:“小七?”
      小七?即墨七的脑袋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周围哪个孩子有反应,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声“小七”叫的是自己。
      视线越过季倥竹的肩膀,遇见一名披了迷雾而来的男子,优美体态在沾湿的薄衫下若隐若现。那人行得极慢,即墨七隐约觉得,他的慢不仅仅是因为涉水不易,似乎还显露出迟疑之意。
      迟疑呀……莫非遇上交情匪浅的故人了?不是什么好兆头,要不要静观其变?
      即墨七玩味的猜测,忽见那人神色大变,刷的腾空带出一串水花,接着脚下已使上轻功,朝这边踏水飞奔。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电光石火间,季倥竹已经一手搂过即墨七,另一手抄起船上的竹篙朝下挥去。这一挥原本是可以抵挡住什么的,谁知力道落空,失败了。
      即墨七伏在侍从的怀里,感觉背后一道劲风袭来,擦耳而过,紧接着耳畔响起骨骼破碎的声音。那个为他搭造避难所的怀抱难以抑制的痉挛了一下,刀削般的骨感身躯有些硌人,于是他勉强抬起脸——
      骨头。
      类似海鱼,或者蛇的脊椎骨头,节节分明,扭曲修长,有一部分已经刺透季倥竹的肩膀。骨头也许在地里掩埋过久,发生奇妙的化学变化,如今已经呈现半透明的水晶质感。季倥竹吃痛,松开即墨七,一掌劈向深入肩膀的水晶骨头,然后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抓了个空,就仿佛扑向一场烈焰的下场。
      ——它伤得到你,你却抓不到它。
      此刻,吓傻了的侍童们终于惊醒过来,尖叫四起,纷纷逃散。季倥竹在即墨七头顶发出颤抖而虚弱的声音:“公子……快走……”那声音终究太轻了,即墨七身陷一片喧闹,背对莫名危机,却犹若未觉。他目不转睛盯着盘踞在季倥竹肩上的节支型骨头,毫无征兆的张口——咬了下去!
      牙齿咬住了实物,不是海市蜃楼的幻象,也不是水晶坚硬的质感。即墨七尚未分辨出个结果,有人狠狠扯开他,一脸怪嗔:“你以为自己是饕餮?居然连鬼都敢吃!”
      鬼?
      这随后赶来的男子不容小觑,一把纸折扇轻易划断了攻击季倥竹的鬼物,一掌巧力轻松的把即墨七送往后方安全之地。
      少年回头,只见那半透明的庞然大物好似凝结出一整片夜空的浓雾,已经完全笼罩住两个男人。而他,正在远离那片禁区。高高的飞起,如同落叶,身不由己的飘向远方。他做好了摔伤的心理准备,最后,失重的坠落感却结束在一个厚实有力的拥抱中。
      唯有成年男子才有足够修长的臂膀,圈住一个少年蜷缩的身体。即墨七想,原来在场还有第三个大人,自己从始至终竟不曾察觉。他这样想着,便抬眼仰望。正巧,那个接住他的人,也垂眸俯视下来。
      四目相交。
      即墨七突然觉得自己瞎了。挡在他面前的,是乌云成山的夜空,或者阳光寂灭的深海,压抑,阴冷,一望无际,且随时都会铺天盖地的砸下来。这个人散发黑暗的压迫感,使人盲目。
      盲目的追随,屈服,或毁灭。
      ——他会毁灭他。
      待白虹与季倥竹解决完从泉水上游漂过来的鬼,两人一同返回城主身边,但见一幕父子僵持的局面。
      即墨七面无血色,瞪大眼,紧抿唇。他像一颗固执但自欺欺人的石头,假装坚强的靠坐在男人怀里。可任谁都看得出那具身体在竭尽全力的蜷缩,缩得更紧绷,更有力,却也更渺小。他几乎想缩成尘埃,然而再如何渺小的尘埃,一旦入了谁的眼,总是不可能被忽略的。
      城主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落入自己怀中后,便一言不发的瞪视。不知感恩道谢,不懂尊长行礼,甚至不自量力的挑战一城之父、一家之主的威严。向来唯我独尊的男人,出乎意料的,没有对不孝子动怒。
      即墨七其实是惧怕父亲的。他或许不记得,早在他刚从病榻上苏醒,这个男人曾在侍童的引领下来看过他。城主绝对不是对这个儿子完全的不闻不问,相反,是他当时僵冷的躺在父亲怀里,将所有亲昵好意拒之千里。根深蒂固的恐惧感封了他的心跳,闭了他的呼吸,只是他一人不曾自知。
      “君上,奴才失职,罪该万死。”季倥竹已筋疲力尽,惊魂未定的跪将在地。
      “先送公子回去,再自行领罚。”
      倥竹连忙称是,谢了君上的不死之恩,正要接手抱过七公子,却没能顺利退下——
      少年的手抓住了城主的袖角。
      其余三人俱是惊诧。
      城主之意是让他们下去,七公子却拒绝离开,这分明在是挑衅。倥竹生怕公子惹怒了君上,情急之下,便上去掰少年泛白的五指。
      那只手虽在颤抖,但依旧将一角衣袍握得死紧,任他人如何阻挠也不为所动。倥竹一时束手无策,开始分不清,公子的颤抖到底源于恐惧,抑或因为使力。
      ——明明害怕,又不肯退缩。
      严肃无情的眼与清冷倔强的眸对峙,渐渐的,波澜再起。尊者反手握上少年的手腕,暗施劲力,威吓镇压起袖口上不足挂齿的反抗。
      这一直高高在上的父亲接受了儿子的挑衅。
      欣然,且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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