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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永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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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醒了过来,只感到身体像散了架一般,酸痛,无力。
她揉了揉眼睛,却听到迦陵在喊:“顾叔叔,顾叔叔,般若她醒啦!”
而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迦弥,他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关切地问道:“般若,你没事吧?”
“我……好像没事” 她试着转动了一下身体,只听到骨头发出咯咯之声。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她眼神迷瞪瞪的,觉得自己像睡了一万年那么久。
大漠也仍是那片大漠,四野荒茫中伫立着一棵参天大树,这是棵大椿神木,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不畏岁月,沧海桑田,而眼下却枯死了。
枯木一根也仍能顶天再立八千岁,般若仰卧在这棵树下,直直望着银河星空。
“我到底睡了多久?” 她问道。
“你不是睡,你是昏了过去,你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了吗?”迦弥回道答。
“今晚?” 般若的脑海里只剩空白,唯有食尸鬼那尖利的叫声挥之不去。
“嗯,我们掉到了一个坟场下面的大迷宫里,然后被鬼火追了一路,我们逃啊逃,逃进了巫婆子的屋里。那巫婆子可坏了,她不肯让我们走,囚住我们,说要我们留下来陪着她,又说要我们砍条手臂给她。
迦陵便哭着哀求她,我说我们独孤家从来不求人,叫迦陵不许哭,迦陵一哭起来哪是那么容易收住的?那巫婆子听得心烦,便施了法术叫她出不了声。我气不过,便拿了我的七宝匕首想给那恶婆子点颜色瞧瞧,怎知……”说到此处,本来挥舞着匕首还原当时场景的他停了下来,默不作声了。
迦弥那样一个小孩儿,压根靠不近那巫婆子的身。他稚嫩的小脸强装出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对着空气一通乱刺。巫婆使了个什么妖术,高悬在树须上的那两颗狐美人的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直直就冲着他飞了过来。迦弥勉力挥着匕首,还是被那只有半脸皮肉的骷髅吓得尖叫,巫婆子在一旁看着,鬼哭狼嚎般地大笑起来。
这实在是太挫败了,他并不想回忆这一段,特别是在般若面前,便自动跳过这段不说。
“我们独孤家的人哪会欠人债不还?她不就是要条手臂么?我砍了给她便是,我刚举起匕首来想砍自己的手臂,被你拉住了,你说那巫婆子信不过,砍了手臂给她,她也不定会放我们走。
那婆子被你这话激恼了,直说要拿你来炼神仙药,这时也是奇了,想来是那婆子能操控那树的根须,屋里那些须蔓全都冲着你飞了过去,一根根把你裹了起来,我用匕首砍,怎么都砍不断……”
迦弥无力地垂下了头,他张开的手掌上,伤痕累累,满是血泡。
“那些树根把你越裹越紧,我的匕首砍下去,树根竟然流了血。我,我以为那树根是在吸你的血…… 我怕你…… 我怕……” 迦弥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用那满是血泡的手握紧般若的手,生怕一松手,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然后我就转头去找那巫婆子,想和她同归于尽,却见那巫婆子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眼白直翻。
我上去刺她,她一把抓住我的匕首,看也不看我,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倒吸我的血?我竟被一个小女娃儿拿住了?‘随后拎起我的衣领,急匆匆,便要往一处暗洞子里走。就在这时……”
迦弥停住了。
“怎么了?迦弥哥哥你倒是说下去呀!” 般若细声细气地央着他。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讲不了,你看我这衣裳就知道了。” 迦弥站起身来,向般若展示衣衫上一道道破痕。
“那时就觉得空中有无数把刀片飞过来,我衣裳就这样被割得稀烂,但其怪的是一点都没有伤到我,那恶婆子可就倒了霉了,受伤不轻,眼珠子都没了,眼眶里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
“哥,你讲的都是什么呀,谁听得懂呀!” 迦陵抱了一只水囊走过来,递给般若。
“我哥当时被那老巫婆抓住,还好是你救了他。” 迦陵扑闪闪的眼睛看着般若。
“当时……我看得清楚,我看到那树根把你一层层地缠起来,像颗蚕茧,你动都不动,接着,你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就听嘣一声,裹着你的树根全部炸飞了,是从里面炸开来的,那一下子,感觉有好多好多小刀子,贴着我的脸就飞了出去,你看!我头发都削断了。”
迦陵本来长发齐腰,现在耳后那簇头发短了一截,只落到了肩头。
“接着,就看到你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我吓坏了,我真的是想去救你的,但你就唰一下倒在了地上。再接着,老巫婆跑了,我们就听到顾叔叔在上面喊我们的名字,再接着,顾叔叔把我们从坑里救了出来,你一直昏迷着,担心死我啦!”说着说着,迦陵搂过般若的肩头,眼眶又湿了。
迦陵说的顾叔叔叫顾山河,是独孤弘身边的亲信侍卫,半个月前独孤弘派他去往西塞都护府处理要务,按约定日程,他这几日便该返程,到秋狝的猎场和独孤弘汇合。他今晚和一班手下在七里泉处露营过夜,却眼见着泉水边来了一匹瘸腿的马在饮水,仔细查看,这是猎场的马,马鞍马辔处皆有独孤家的家徽,马背上还有一只包裹,里面除了一些食物外,尽是家里三少爷的刀剑玩具。
此地离猎场尚有一日路程,想来是三少爷有难。于是跟着这匹瘸马一路找到了这里。马走到这棵大椿神木边就一直打转,不肯走了。茫茫戈壁,一望无余,完全不见三少爷的影子。
顾山河与几名手下在此呼唤半天,声音都消散在了风沙中,不见活人,像是在喊魂。
就在他们要悻悻而归时,听到地下传来了回应声,忙掘地,浮沙下挖出一个深邃的狐狸洞,三少爷迦弥正怀抱着般若,又惊又恐,迦陵小姐满脸泪痕,想是已哭不出来了。
见孩子们又冷又饿,只得先在这棵大枯树下将就一下,他抑头看了看星空,银河西垂,过两个时辰天也就亮了。他吩咐手下从这枯死的大椿木上摘些树枝下来生火,先拷几块饼给孩子们吃。饼还未热,小迦陵便兴奋地跑过来说般若醒了。
般若坐起身来,除了筋骨有些酸痛之外,并无大碍。右肩被蛇咬伤处,还在火烧般地疼着,她能活到现在,并未因血沸而亡,想来那巫婆的药还是有用的,尽管这是一帖毒/药。
大人们看着三个孩子围在篝火边吃着热乎乎的饼,喝着水,这番死里逃生,余悸阵阵,好不沉重。
有个手下走来在顾山河的耳边细语,顾山河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外走。
“顾叔叔,你去哪?”般若问道。
“般若乖乖吃饼,不要问那么多。”顾山河回答道。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般若也站了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山河看了看她,觉得这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孩童本有的天真气去了一半,眼神里有着成人的坚定与悲伤,他一时无法拒绝她。
“你们来时骑的那匹马,受伤了,走不了路,明天我们又必须要赶到猎场,这途中不会再路过任何水源了,这匹马走不动,会死在这戈壁上的。”顾山河说道。
般若仰起头问道:“不要杀它可不可以?放它走吧!”
顾山河微微一笑,说道:“这瘸腿的马在戈壁上根本活不下去,就算它找到了水源,也没有足够的草可以给它吃,何况这里狼群出没,放它走,它只会受更多的苦。”
“那……” 般若的声音低了下来:“它死了以后会去哪儿?”
“在六道里,继续轮回。”顾山河回答道。
“我希望它下辈子不要再做马了,做一只飞鸟,不,这也不好,迦弥哥哥就总爱射那些鸟。那就做一棵树吧?”
可就算是树,一棵大椿神木,以三万二千年为一岁,而终究,不知为何也就这样枯死。
般若站在参天的枯木下,夜风猎猎吹过。
顾山河蹲下身来,为她捋了捋乱发,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紧。她只能站在这里,看着顾山河走向那匹马。
等顾山河再转身走回来时,她远远地看到倒下的马正在抽搐着。
它……此时痛苦吗?
她只觉得右肩的伤口一阵疼痛,伸手捂住,眼角一滴泪。
这一贴不是毒/药,而是一生的诅咒。
银河垂在天边,夜将尽未尽。
休息得差不多了,大人们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向猎场出发。从西塞都护府出来,顾山河胸前就挂了一只竹卷筒,不许人碰,连睡觉都不摘下来。
这次西塞都护病重,写信给独孤弘,要他们万针谷送些玉露丸去续命,还点了名要独孤弘亲自去送,说是都护想要与他叙旧。独孤弘早已辞了官职,不理政事,在万针谷内专心养着蜜蜂,除了每年亲自督送御用的蜂蜜进京外,几乎和以前同朝的权贵没有什么交往。
这位大都护萧亦白已经算是与他来往密切了。大都护离万针谷不过半个月路程,萧亦白曾来万针谷小住过,独孤弘也曾受邀去都护府参加过寿宴,两人算得上性情相投。但这次突然写信来,点名要他去送玉露丸,独孤弘思量再三,还是派了亲信顾山河代他出行。
顾山河临出发前,独孤弘一再叮嘱,都护府内有任何异样,都要记下来,回来后当面汇报。西塞都护府手握重兵,守的正是最重要的金翅关,而越过金翅关,便是阿修罗的地界,阿修罗族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必定是西塞的都护。
顾山河在都护府内住了七天,前六天并无异样,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天,却收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