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记》蓝若笙

9、诅咒

　　荆棘之门是巫女的标志。

　　巫师是自上古时就有的职业，是代表凡人和神沟通交流的神官，通常只有贵族家族的长女才能担任。巫女专司祭祀，终身不婚。

　　最初巫女的职责是祷风祈雨，为民谋福。后不知从何时起加入了诅术与蛊术，其黑暗的内核逐渐为世人所不容，巫女开始转入地下，不再抛头露面。

　　她们的居所隐蔽，以荆棘缠绕的门为标识。这便是人人见到都会胆战心惊的荆棘之门，门后充斥着的都是不祥。

　　随着荆棘之门的打开，之前蜂拥而来的食尸鬼和白鬼们开始纷纷夺路而逃，甚至为了能更快离开石室大厅，他们不惜撕咬对方。食尸鬼们扇动着蝠翼，从嗓子里挤出尖锐的嘶鸣声，几欲刺破耳膜。

　　三个孩子抱成一团，捂着耳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盯着那黑暗深处看。黑暗深处的骚动不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只留得空气中阵阵余下的恶臭。

　　“迦陵呢？” 迦弥这时才发现妹妹不见了，忙问身旁的般若。

　　般若还在懵怔之中，没发觉迦陵早已不见了踪影。

　　身后，敞开的荆棘之门在呼唤他们。这不啻于在充满着死亡气息的黑暗中打了一道光明之门，谁也无法抵抗这扇门的诱惑。

　　迦弥有些踌躇，般若上去拉他的手：“迦弥哥哥，别怕，跟我走。”

　　两个小小的身影迎着那道光走去。

　　果然，穿过那道光便见迦陵蹲在地上戏玩着什么。迦弥上去一把拉起她，道：“别碰这里的东西！”

　　从未见过哥哥如此之凶，迦陵哇一下又哭了起来，摊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掌心上躺着三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我……我……这石头好看……我只是想……我们一人一颗……”迦陵泣不成声。

　　迦弥打掉她手里的石头，一把抱过她道：“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走？这里很危险知道吗？！”

　　迦陵自是在哥哥怀里一顿娇哭，这时般若拍了拍迦弥的肩，让他抬头看。这间屋里点着昏黄的油灯，借着这灯火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里有棵大树根盘结交错，另有密密的根须由顶上悬下来，倒挂在屋里，尤如一层层的珠帘。

　　莫非这是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下？

　　而让他们惊恐的并不是这树根树叉，而是在那层层的根须上挂了两颗半脸人的人头。迦弥联想到父亲书房里有张银狐皮的毯子，那是有一年打猎猎到的，父亲很得意，制了皮，在墙上挂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两颗半脸人的人头悬挂的方式几乎同那银狐皮一模一样，可以确保每个人不管站在哪个角落，一抬头便可看见。

　　“呵呵，看样子，你们是见过我养的狐美人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那层层的根须后面传来。

　　狐美人？难道那半脸人的学名叫狐美人？

　　仔细想来，初见那半张脸时，确实是个有狐媚之感的美男子，细长微翘的鼻子，薄薄的红唇……

　　“你们不用怕狐美人，它是最乖的，几乎不吃人。”那老妇又说道：“我这破地方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好不容易来了人，若还让它吃了，那岂不是可惜？”

　　“来！走近一些！”老妇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呵呵……” 老妇人笑了：“你们三人中，有两个是帝释天，另一个是凡人，那个凡人，你走过来让我瞧瞧。”

　　般若不知所措地望向迦弥和迦陵，犹豫着。迦弥拉住她的手，向她直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般若低下头，思虑了一番，绝决地甩开迦弥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你走近一些。”

　　般若往前走了一步。

　　“再走近一些。”

　　她又多往前挪了一步。

　　“可以了，这样我就可以看清你了。”

　　在这个距离下，般若也看清了对方－－一个痀偻矮小的老妇，弯曲的身型拄着一支细短的枯木杖，这是每个巫女都必备的权杖，是上古时作为至高无上的神官的权力象征。而今就被她这般拄在地上，毫不起眼。

　　几缕灰白的头发乱糟糟地从老妇的前额垂下，老妇翻着眼白，透过那几缕头发盯着她看，这模样颇叫人害怕。

　　“你！有些不一样！”老妇举起枯木杖指着般若说道：“你是个孤女。”

　　“孤女”二字一下刺到了般若的心尖上，接着般若问出了她心头最大的谜团：“奶奶，你能告诉我我的新生父母姓甚名谁，现在何方吗？“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问出了这个问题。

　　“哦？”

　　老妇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诡笑，道：“你出生时，身边并无父母。”

　　接着嘴角的笑意一下消失了，她快速地翻动着眼白：“怎么可能没有父母？？

　　你的身边围着一群人，这群人在商量该如何杀你……

　　还有……那是什么？你的前世？

　　我看到了一个公主，一个穿铠甲的将军，满身是血……

　　还有一面铜镜，那铜镜怎么会这么亮……

　　等等，你有什么东西被封印了，我看不到。”

　　眼白一下转成了乌黑的瞳孔：“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妇满脸的狐疑，又命令道：“伸出你的手来！”

　　般若乖乖地摊开了双手，老妇人也伸出一只手---那手上的皮肤如枯树皮一样层层裂开，颜色发黑，指甲因为太长而卷了起来，她挥舞着那手，闭上眼，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她看见了黑暗中飘着一个女人，穿着长长的神袍，头耷拉着，散乱的黑发满天飞舞，似乎已经死去，而在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一个男人。

　　但这景象很快就散了，接着她看到天空一片澄明，再往下看，大地上燃起了火焰，是地狱的烈焰燃烧到了人界！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一片凄厉的景象，海面上都是火焰，海上成片成片的扶桑树林正在被火焰吞噬…………

　　老妇人猛然睁开眼，凄笑起来，那笑声听得让人汗毛倒竖。

　　笑了好一阵才停下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像帝释族的人，或修罗族的人那样，活上三四千年，你必是个人物，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可惜你是个凡人，寿不过百年，蝼蚁之命而已。”

　　继而又说道：“我这个凡人已经修行了一个甲子，哈哈哈哈哈……”

　　又开始狂笑起来。

　　笑声顿然收住，厉声说道：“你刚才中的蛇毒是不想医了吗？不医也好，现在就死，和过一个甲子再死也没什么差别！”

　　般若反手摸了摸右肩上的伤，适才是替迦弥挡下了那条血炼蛇，被蛇所咬伤。

　　迦弥听闻此言，三步并两步上前撕开般若右肩的衣袖，只见雪白的肌肤被咬得血肉模糊，血渗透了衣服，他竟全程没有发觉，内心一阵愧疚和懊悔，撕心裂肺，像是伤在了他的身上。

　　“小娃儿，你倒是紧张她，你这样就能救她吗？”老妇人笑着道：“我的药架上有一盒红色膏药，你去拿吧！”

　　手一指，迦弥顺着指引找到了那盒红色的膏药，将膏药涂抹在般若的伤口处。

　　“你们知道血炼蛇的毒是这世上数一数二最难解的吗？但有样东西比血炼蛇还要毒，就是狐美人的五脏。狐美人本身是没有毒的，是它的五脏内有毒素，以毒攻毒，它可以完美克制血炼蛇的毒。

　　这膏药便是用狐美人的五脏熬制的，可救你一条小命。但是从今往后你体内也就有了狐美人的毒，这毒是潜伏在体内的，一般不会发作，一旦发作起来会让人痛不欲生，持续几个时辰到数日不等，曾有些人因为忍不了这疼痛而轻生了。

　　这样也总好过你马上就血炼蛇毒发，血沸而亡。……”

　　什么？！未等那老妇人把话说完，迦弥将手里的那盒膏药掷到地上，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要向她刺去。

　　“小娃儿，你这才有几分力气？”老妇人用手中的枯木杖点了点地，迦弥一下就飞了出去。

　　“哥！” 两个妹妹忙上前将他扶起。

　　“你若好好问我该如何解狐美人的毒，我倒也就告诉了你。直接动刀子，那可就别怪我了。” 老妇人一个转身，又隐没在丛丛树须后。

　　“奶奶，留步！”般若回过神，忙喊道。

　　“小丫头，我们这样的凡人哪会怕这种毒，才活个几十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你还不明白么？我们生来就是被诅咒的，我们背负的最大的诅咒是早亡啊！”老妇人的声音从大树根的背后传来。

　　早亡？般若迷惑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死亡二字对她来说过于陌生，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出生前是什么样的？死了以后又要去到哪？为何心里会泛起愤怒和不甘呢？

　　般若陷入了恍惚之中，迦弥心疼地将傻愣愣的她拥到怀中，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别怕！”

　　唯独迦陵没有听明白老妇的这番话，便也不会思索这里面的层层哲意，她心直口快，问道：“奶奶，我们在这土洞子里转了好久了，差点被外面的鬼怪吃掉，就想知道这里有没有门可以出去？”

　　“想出去？呵呵，好不容量来了几个活人，我要你们陪着我，给我讲讲话，解闷呢！”老妇人说道。

　　迦陵一听要她留下来，这哪行？忙哀求着：“奶奶，这不行啊，我怕父亲在外面找我们呢，这么晚我们还没回去，他定是担心得不得了！”

　　老妇人答道：“呵呵，放你们出去也行，我刚才给你们也看过命，也解了蛇毒，你们怎么也该留下点报酬吧。”

　　迦陵推了推迦弥，这次出门压根没预备银两，迦弥恨恨地说道：“没带钱，一个子儿都没带，等我们回去见了父亲自然会差人给你送黄金。”

　　“哈哈，我要那劳什子有何用？我要的报酬是你们谁给我留下点念想，留下只手啊，舌头啊，眼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