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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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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些日子,淑仪这里不出所料,孩子未有保住,尚书府乱成一团,郑书明早已知道,也没有惊慌,只是日日不想回家,淑仪因为自身的缘故,多了许多怨艾,虽然她待人接物依然井井有序,但时不时的叹息着,哀愁着。略好些了,又张罗着要给他纳妾,许是害怕留人口舌,种种这些,让他觉得沉重的很。
他除了幼时的坎坷,向来是一帆风顺的,而今,深深觉得命运在捉弄他。“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他想着,想到运,他又想起那个不信命的则儿。
是时候去看看她了,他想。
恰巧有事情要办,他要去的地方,离则儿的家乡很近。
他没有提前给她去信,一路上他也笑自己的稚气,想着给她惊喜。
到了门前,则儿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绳子有些高,她踮着脚拨弄。
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帮她绳子上的湿衣服摊开。
她回转身,从疑惑到惊讶,又不可置信的笑起来,然后捶打他的胸口,又哭了,她偏是这样爱哭。
“你可知道你去了多久?”她问他。
“没有上千年,也上百年了”。他说。
“你糊涂了,百年的王八,莫非你成了精”,则儿笑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不是有百年了。”他说,脸上,心中,都是欣喜的。
则儿回转头,道:“就知道贫嘴,嘴上抹了油,到处哄人。”
他看着她,阳光底下她格外好看,脸上的绒毛像新摘的桃子一样齐齐整整,她的眉毛有些浓,睫毛密密的,一毫一发都显示着她的勃勃生机。她美的像鼓满风的船帆,可惜他不会作画,不然要一丝不漏地把她画下来。
“我原以为你并不十分喜欢我,想不到你会为我回来”,则儿道。
“我原是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却不知道还在你手心”。他说。
又是贫嘴,则儿不搭理他。
“我得了一件东西,觉得匹配你”。郑书明说着,拿出一个着锦的小包。
打开来,红褐色的绳,两头做了活口,活口末端系着玉珠,从颈部往下的位置,隔一段都缀了玉珠儿,最下面是个青绿色的石头。
则儿接过那石头,细细的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郑书明说,“以后看到这玉,你就能想着我了。”
则儿说:“你给我的这是石,以后我也只能想着你温润如石了。”
郑书明说:“这石原也不比玉低贱,正如有人喜欢吃米饭,有人就喜欢吃馒头,非要争孰优孰劣,只会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叨扯不清楚。”
“可物依稀为贵,这石头漫山遍野都是,玉不常见,因此更让人宝贵些。”则儿说。
郑书明说:“子贡曾问“君子贵玉而贱玟者何也?为玉之寡而玟之多与?”,意思就是,君子看重玉而轻贱石,是不是玉少而石多?夫子回他“非为玟之多故贱之也、玉之寡故贵之也。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
“你又说我不懂的话。”则儿打断他。
他一笑,动辄引经据典,这原是读书人的毛病。“夫子这话的意思是,玉色泽柔润,正如仁者的温润。玉质绵密而坚,正如智者的周密坚刚,还有旁的,如瑕不掩瑜,而玉也不掩其瑕,这都符合君子的气度。因此才用玉德比君子之德。”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则儿重复一下,“我喜欢这个,你记得给我写下来。”
次日起来,郑书明携了则儿去办事。
下了车,黑色大门紧闭,带路的人前去通报。
则儿道:“这里怪阴森森的,门扣上的虎头偏偏生出吓人的獠牙来。这旁边的石狮子怎么也都这样吓人。”
“这是狴犴,并不是老虎和狮子”。郑书明把“狴犴”两个字写在她手心里。
“狴犴是龙七子,爱诉讼能断案。你在别处门扣上见的是椒图,椒图身似螺蚌,爱闭口,取其紧闭门户保家护宅之意”。
“哦,原来这里也处处是学问。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则儿问。
“这里是牢狱。”他说。
正说着,大门打开,典狱迎出来,带他们进去。
两个正在打扫的犯人见人进来,退至两边,等着郑书明他们走过去,犯人方开始打扫。
穿过前庭,西南处便是外监,羁押轻刑犯人的地方。
一个马车赶在前面,到了内门处停下,两个伙计走下来从车上搬出几个大包,
“这是什么?”则儿问。
“做衣服的料子。”他回她。
“做衣服,是给这些犯人穿的吗?”则儿问。
郑书明道:“是犯人要做的衣服。”
“犯人给谁做衣服?”则儿奇怪地问。
他一边走,一边和她讲:“犯人可不是吃白食,在里面有各自分工,有的被派去修城筑墙,有的铸造陵墓。轻体力一些的,舂米,做衣服,鞋履。每月可以领取一些银子。”
则儿没有料到,原以为犯人就是被羁押着,只关着的。
郑书明好似明白她想的,接着说道:“原本牢狱也不是为了让犯人活的生不如死,该死罪的都会处死,不该死罪的,只是规着他们,不出去作乱就罢了。”
谈话间,几个穿着囚服的人走过来,扛着大包往里走。这样一个好劳力,在外面的话都是顶梁柱,出去做工,倒也是撑得起一个家了。则儿想着。
送料子的掌柜,走上前来作揖。
“郑大人,无事我就先走一步,有空请到我府上喝茶。”
郑书明点头,那人便走了。
则儿道:“这人我见过,是个好人。前年大雪成灾,冻死不少人,富人都捂着粮食,只等米价升起来。他家倒是放出来不少粮食救济人。我在施粥场上见过他,众人只喊他活菩萨。”
郑书明抬抬眉毛,“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年少时杀人,在牢里待过一年。”
“杀人?一年?怎么可能”则儿惊呼。
“是,杀人,他原是为了一女子和旁人斗气,杀了人,跑去衙门自首,谁知道那人命大,竟然没死。”
则儿点头道:“这也好,他也不是恶人,也算上天给他机会。先前我以为,牢里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坐过牢,都是恶徒,如今见了,方觉得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
郑书明笑了,“他给了那家人银子,衙门那里,也打点了许多。村正更来作证,说他有七十老母。这才轻判了,他当时不过二十出头,这七十老母,倒难为有人信。”
则儿皱眉到:“原是这样,也难怪,行凶却这样轻判了。”
郑书明道:“亏得他有一双好父母,若是生在平常人家,不要说像他如今这样活的有滋有味,想必平常日子也过不上了。有了银子,自古拿钱买命的都有,何况那人未死。”
则儿说道:“我们村子里之前有人偷了旁人家的牛,那被偷牛的意思着让那贼拿银子出来息事宁人,那贼正是家徒四壁,无路可走才去偷,无奈只得揪去衙门,判下来,比这杀人的还要重,可见你说的是对的了。”
郑书明点头,忽想起一件事来,“明儿个我要出趟门,请你出去逛逛。”
“每次出去逛逛,都是只等着你办事,这次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则儿问。
“去了便知,白吃白玩,好着呢,”他说。
次日天刚亮,就有人来接,难得起这样早,郑书明惯常是睡到自然醒,比谁都悠闲。
来接的是一个马夫,一个略上了年纪的女人,郑书明赶着她叫刘夫人。则儿看不出她的年纪,四十,五十,或者更大些,都有可能。只是打扮的娇俏,越发看不出到底多大。
“我呀,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相与的。”那刘夫人说。
则儿笑笑,不知道如何答话。
刘夫人很善谈,欢欢喜喜的,还即兴哼着曲儿。
郑书明说:“真羡慕夫人这样的,看着就悠闲自得,自有一种闲情逸致。”
刘夫人道:“我呀,虽比你们年长几岁,但心思可年轻着呢,人活着,可不是要越活越自在才好。”
说话间,到了地方,刘夫人掀起窗帘,和来人说“带了两个新人来,叫老宋头准备着吃食。”
则儿听着她这话,便知道郑书明和她不熟,这“新人”两个字教她疑惑起来,像是戏园子招人,又像窑子里来人,让她心中纳罕。
到了一处园子,曲曲折折的路,进去最里边,门口两个人,像护卫。则儿更觉得奇怪,护卫惯常都是在门外的,怎么这内门反倒也安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