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芦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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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经历过多次自主进化的智慧生命，而我是一颗有思想的芦苇——我们都明白文明不一定能带来和平。”
季星河只停顿了不到三秒的时间，便放缓了自己的声音说道。纳米生命们齐齐注视着她，在短暂的呼吸间，他们理智思维交错，最后得出同样的答案：“为什么？我们需要理由。”
“我假设你们曾经使用过核能。”
“我们仍旧在使用核能。”一个纳米生命说。
“两个不同的个体都是用核能，他们的立场不同，目的也不同，难道就因为他们都用核能，他们就一定属于彼此吗？”她平稳地说，并没有做大动作，只是稍微调整身体的姿态，好让自己看上去更正襟危坐一点，“况且，我们也在使用核能。”
“你们的核能只不过是弱智的把戏，孩童刚刚摸到了走出地下室的台阶。” 纳米生命之一说，她似乎还想要再说点什么，但季星河立刻打断了他：“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在用核能，而且和非你族类——”
人群里爆发了一小片蚊嗡一般的讨论声。
在起初，她并未觉得异常。然而很快便反映了过来：在纳米机器人对他们进行改造之后，他们原本可一直凭借思维交流。果然，那些仍旧寂静无声的纳米生命们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在他们被人为地剥离情感之后首次出现的非理性表情——那就是困惑，其中一个人说话了：“我觉得有些事情改变了。”
“事情一直在变化，但我已经不在乎它会怎么变化了。”季星河试探一般地站起来，“既然知道这件事情实际上和我没关系，那能不能让我离开——就像一开始说的，我只是想要找回我的记忆，轻轻松松，纯良无害，没有那么麻烦吧？”
纳米生命说似乎被她说动了，只是让那名被救下来的外星幸存者留下来。后者没有一件，她也就听之任之。本来以为要经历一场艰苦的口水战，谁知道这么轻松就被解决了，有一个纳米生命被派来带路。他将带领季星河前往静止区，纳米生命也许会停止扩张，也许不会——在一开始这个生命的延续是欺骗，在短暂的时间之后竟然成为了生物的自由意志。
“专线二十分钟即可。”他简练地说。
季星河回过头去，最后一次看了看那个幸存者。他挤在人群中，那颇具存在感的身躯似乎也不那么庞大了。他们之间仿佛模模糊糊隔着一层水雾，他的脸上却在未知中浮现笑容。一阵灰雾过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季星河正要回过头去，却看见他正看着自己。那双原本装着一切的黄褐色眼睛里只剩下与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冷静，他说：“我想明白了，谢谢你。”
“我们梳理了记忆，从另一个视角帮助我们的同胞了解自己。”领路者说，“幼生时期的苦难在个体更加具有阅历和智慧之后不值一提，只不过自然进化的大脑很难做到再次初处理这些遥远的长期记忆。”
“我可以理解为用成年人的视角再度经历孩童时期的事情吗？”
“如果这能够让你理解，那么是的。”纳米生命说，“在一开始我们经历了一些小挫折，但现在的结果是我们的自由意志。”
季星河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在纳米生命也跟着她停下来之前，又重新向前走去。他们选择了新的门，之前受到损害的那个已经有人去维修了。那种奇妙的重力慢慢褪去的感觉又一次到来，季星河松开了手，任凭之前的离心力仅剩的关心带着她坠入那个漫长的通道。他们照例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透明管，从这里恰好能够看到之前那个被毁掉的通道。那边是遥远的群星，那些闪烁的星辰中，哪一个是爱托邦？
他看见几个穿着宇航服的神身上系着绳子，火花在耀眼的日光之下不值一提。也许她能够听到更多的声音，听见来自那颗对人类而言近乎永恒却与其他生命比起来短暂早夭的蓝巨星球形躯体深处电磁波的交响，而那有着巨大眼睛的热木星是它的伴唱。她望着管道外的风景走神，在倒影上看见自己那张陌生的脸庞。
也许有一天更多的皱纹会爬上这张仍旧保持着年轻的脸庞，她的母亲与她有一双分外相像的眼睛，却太早地布满皱纹。
“你在看什么？”纳米生命停下来，他虽问道，却并非不满和好奇。
“看我自己。”季星河回答，“我在想我小时候的事。”
“嗯……”
“认识到自己不被期待是很困难的事，特别是这样的憎恨和偏见源自于一个人的童年。”
“你要接受我们吗？”
季星河摇摇头。
“你自己能做到吗？”
“我已经不在乎了，实际上，我连那段丢失的记忆都不在乎。”
“我想你能够自己整合这些记忆。”纳米生命只是继续说，“走吧，时间紧迫。”
她注意到这个领路的纳米生命肩膀有小幅度的颤抖，询问一番却被告知他身体状况良好。周围再也没有投影，他们又穿过了一个重力区。季星河能够感受得到这里的重力已经更大了，几乎和当时他们在远星上差不多。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露娜和那些离开远星的难民们过得怎么样，如果这一切争端都是因为机器猎人而起，那么他们本身就不需要经历这样的苦难。
人们需要英雄，是因为他们拯救不了自己。
“经过这个重力区，我们就就可以到达静止区了。”引路的纳米生命说，季星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些如释负重的感觉来，“你的朋友们就在那儿等你，快去吧。”
话音落，他走到一边停下。舱门缓缓打开，季星河向他道谢，无法从他那张非人的面孔上看出更多的情感来。
一直以来的不真实感以及被忽略的语言隔阂让她忘记了自己并不在所谓的舒适圈中，这里处处都是非人的生物。他们是有极高的智商和文明，但都不是她的同族——在精神上，他们之间也千差万别。
“走吧。”纳米生命催促道。
穿过那条漫长的通道，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这有点像是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刹那，每个人都清楚那只是另一个开始，却如同菲迪皮茨飞奔那段回家的路，说出胜利的消息后就倒下，仿佛已经到达了最漫长的终点。
季星河冲着领路人点点头，便独自向前走去。在她离开的时候，她看见纳米生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怪异感占据了她的心头。她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便听见一声闷响，舱门已经被关上，这条通道通向飞船的正中心，是刚才桑尚进行通讯的地方。严格来说，这里比其他她经过的通道要短得多，却又更加地漫长——仿若近乡情怯，又像是心中那份原本存在的期待已经消失了。
在这通道的尽头，是一个超出她目力的黑点——在那山最终的们之后，就是静止区——顾名思义，静止区是这艘热木星轨道上太空站的中心，它的大小就像是一间屋子，在这里离心力这种虚拟力的作用微乎其微，几乎是字面意义上地处于失重之中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接着往前走，还是遵从心中那份不重要的迷茫回去。
在这人造的渺小透明管道之外，璀璨骄阳乍然闯入，虽被数寸厚的人造透明材料削弱许多，却仍不能被以肉眼直视。而不透明框架和她自己的影子投影落在地上，像一大团浓稠的墨迹。
她握紧了拳头，稍微定了定神，他看见蓝巨星的表面日冕被抛出。高能的太阳风袭击那颗巨大气态行星的表面，高能粒子在磁极蜿蜒向下，极光像一个轻柔又缥缈的吻，映照在这颗不存在一般的星球上。
紧接着，她看见他们脱离阴影的庇护。灼热的表层上，空间站的影子像一块理应不存在的伤疤。
不管那扇门后面是什么，都到了去面对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芦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