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鬼市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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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一地虽然沾着一个“鬼”字，听来阴森可怖，仿佛不存于人世，事实上却是一处汇世间奇珍，聚天下异士的流动市集，每逢雨雪而开，遇朗日则藏，经营的时辰无定数，落脚的方位亦不久固。谢慎思随无霜道人行遍南北之时，曾在扬州鬼市贩卖过一条银鳞大蟒的蟒皮和眼珠，其后数月，又往陇西鬼市购得一角“换骨醪”为师父做寿。今见京城细雨霏霏，便知鬼市又开，不由得心念一动，想着自个儿揶揄徐总管请法师起坛一说，竟也稍稍起了央人扶乩之意。
沈靖带他驱马出城，谢慎思指着路，不顾南北西东，专寻石乱草长，荆棘丛生的野径走。如此漫无目的地行了半个时辰，一片草色浅短的高丘逐渐映入眼帘，沈靖四下察看，见左右的参天密林联合眼前高丘，呈现出包围闭合之势，已无前路可走，疑惑道：“这便是鬼市？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是不是记错了方位？”
谢慎思反倒不疾不徐地解了腰间荷包，一手执短匕，一手伸到他眼皮底子下探问道：“有纸吗？”沈靖皱眉道：“我又不是诗人画家，没有随身带纸笔的习惯。”谢慎思觑他一身琳琅挂饰，环佩叮当，意有所指道：“旁的也行，不一定非要写字画画的纸。”
沈靖思索半晌，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迟疑地说：“这个成吗？”谢慎思欣然接过，点了点张数，轻笑着打趣道：“沈公子随便一出手就拿了千八百儿，当真是财比邓通啊。”沈靖却说：“什么邓通吴通的，这是我偷攒的一点私房，我娘嫌我爹太纵着我了，生怕我学坏，银钱上看得我很紧。好容易才攒了……”话音未落，就见谢慎思将一叠银票对半折，短匕刷刷割了几刀，裁出若干纸蝶，平摊在掌心间，念念有词道：“京都鬼城，彩蝶探路！”
数只纸蝶竟无风自起，扑棱着翅膀，朝四面八方散开。
沈靖尚是第一次看谢慎思略施术法，惊噫一声，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飞低的纸蝶，感觉到指腹微痒，两只纸蝶好似嗅花一般绕着他指尖翩跹，他不禁忽尔兴起，假意去捉，那纸蝶仿佛能知人事，教他堪堪一触，便颤巍巍地飞高、飞远，自避开他的手。沈靖有心夸赞谢慎思“玄门之法，果然出神入化，奇妙无穷！”，但瞧着纸蝶翅膀上的银号印鉴，恍然想起这些皆是他的私房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晓得我要攒多久吗？好歹给我留几张！”
谢慎思眼波流转，尽数系在那群纸蝶上，专心致志之下，耳畔似乎听不见沈靖抱怨，待纸蝶凌空盘旋几圈，其中一只突地停驻瞬息，牵着头，引领其余纸蝶整齐划一的朝西南方向飞去，方才一夹马肚，紧紧追将上去，轻描淡写的话语几乎消散在风中：“回去我加倍赔你便是……”
他二人又追得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密林深处的路愈发难行，且因连日来春雨阵阵，一到夜里更是乌云蔽月，星光黯淡。沈靖出身将门，也尝随军夜行，十分清楚这荒郊野外是狼群最爱聚集的地方，此时目不能视，难免动作迟缓，若遇上野兽群狼，必定自顾不暇，极其危险。他惴惴不安的攥着谢慎思衣袖，小声问道：“还要走多远？”
谢慎思嘘道：“就到了。”
那些纸蝶停在一棵巨大无匹的参天樟树附近，隐隐有车马人声交叠，然而不知前方设了何等屏障，几缕昏黄烛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映射在纸蝶背上，两者甫一相触，谢慎思的术法便如失灵了般，一簇纸蝶形如枯叶簌簌掉落。他即刻示意沈靖同他下马，牵着缰绳徒步走至树下，将马儿栓在一根斜枝上，遥遥指着树后一片豁然开朗之境，说：“前面是金银山庄，进去了才能看到鬼市。”
沈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百里平原上矗立着一座极气派的庄院，白墙黑瓦遍悬百盏宫灯，玉宇琼楼参差起伏，随着灯火绵延愈深，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不由得诧异：“京城郊外竟建过这样一座富丽山庄，阔绰到如此地步，不知是何人的手笔？”
谢慎思听问，闲闲说道：“无名之辈，说了你也不晓得。”
沈靖好奇心被勾得旺盛非常，还欲追问，谢慎思却擦着他肩膀而过，一声不吭地向那山庄走去。沈靖素来是个爱热闹胜过胆识的性子，急忙跟上他，穿进无人看守的大门，迎面可见一堵雕篆异兽的金石影壁，上书：金银山庄。转过那堵影壁，才渐有人声，一间当铺似的门面卡在入口，左右两侧笔走龙蛇的写着一副楹联：“人生本是典来去，世事何如当东西。”
沈靖默念再三，细细咀嚼片刻，哂笑道：“又是人生又是世事，这铺子还能抵押生死不成？”谢慎思却微一点头，道：“你想典当寿数，当然也是能当的。”沈靖颇感新奇地说：“我典当几年寿数，能换得什么呢？”谢慎思应道：“想换什么就换什么，但我劝你最好别尝试。”说毕，迳直步入当铺，屈指在柜台上轻轻叩了两下。
一个鹤发鸡皮的老掌柜眯着眼慢吞吞站起身，慢吞吞哑声道：“公子有何物需要典当？”
谢慎思直截了当的说：“我要进鬼市。”
那老掌柜轻轻“啊”了一声，自柜台后抛出一本厚册子，毛笔在册子上一划拉，严肃道：“保人签字。”谢慎思幽幽瞥沈靖一眼，沈靖莫名道：“进你这破地方还需要旁人做保？”那老掌柜嗤笑道：“借钱为何要抵押物件？是怕你不还；进鬼市同样也得抵押点什么，怕你不守规矩，乱了鬼市人心。”沈靖方才明白过来，他这保人实则是抵押在此的活物件，乜斜着谢慎思说：“难怪你撇下太子，独独让我送你。原来是舍不得太子殿下涉险，而我就无所谓了。”
谢慎思脸色一红，犹带苦涩的讪讪道：“那傻子掉根头发，我谢氏全族的性命也不够赔的。你不必害怕，我既然带了你出来，自然也会拼死护你周全。”沈靖环顾四下，铺子里支了几张茶桌，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正优哉游哉的喝着热茶，好似在寻常客店里打尖，心底稍安道：“好罢，我就为兄弟仗义这一回。”提笔签下姓名，又在一旁按了个红手印。
那老掌柜验收了册子，脚下朝柜台一踢，传来一声闷响，地面凹陷出一条盘旋而下的石梯，少顷便有一个身形矮小的秃子摇摇晃晃地打柜台下出来，他一身靛青色的皮，堪堪裹住干瘦的骨头，头顶像驼峰般凹下去一块，光溜溜的不生毛发，只眉上一圈细长绒毛，走路时飘飘荡荡。沈靖越瞧那怪秃子越眼熟，忆起偷着看的话本小说，心中忽然一惊，暗忖道：“这地方怎么还养了夜叉？”
谢慎思却见怪不怪，接过夜叉递来的蒙眼黑布紧紧系在脑后，任由那夜叉牵着，消失在柜台下的秘道里。
那石梯狭窄且陡峭，谢慎思凝神贯注，眼睛瞧不见，触觉与听觉便灵敏许多，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走了一刻，微有水流淙淙之声，那夜叉终于在氤氲水汽旁停步，尖着嗓子叮嘱道：“公子稍候，小的去拉船过来。”又等了约莫一刻功夫，那夜叉折返回来，引着谢慎思上船，客气问道：“公子要去何处？”
谢慎思淡淡道：“你带我去龙口峡，寻一个叫紫姑的盲婆。”
这鬼市依山傍水而建，宛若一条侧卧在峡谷里的蛟龙，其市集恰好分散于龙口、龙脊和龙尾三处。龙口峡乃暗河下游之地，水流湍急，恶浪冲天，更兼两岸峻岭崎岖，河岸滩浅，无法搭楼盖阁，只得以铁索连接着数百扁舟，勉强供人落脚。
那夜叉将船划到龙口峡一射之外，歉然道：“小的独浆难渡，余下的路还请公子自行想法子过去。”
谢慎思从装短匕的布袋里掏了几个铜板打赏那夜叉，攀着一根枯藤上了浅岸，他轻功习自玄门，身法轻灵，缈若飘絮，一打眼选定璧上几处凹凸奇石，足尖轻点，一步一踏，恣意翻折，须臾便轻巧落在了一叶乌蓬小船上。
乌蓬小船的主人听见有客到来，拨亮了船内油灯，苍老呕哑的声音缓缓笑道：“老婆子今日还未开张，正发愁呢，这便有客上门——公子是以物寻物还是拆字问事？”
谢慎思长身鹤立于船头，隔着门帘回道：“听闻紫姑占卜寻物的本领独步天下，晚辈特来央紫姑算一把剑的下落。”紫姑应道：“好说，那把剑可曾取了名儿？长得什么样，公子且详细刻下。”说着，一卷空竹简飞射出来，谢慎思扬手截住，一边细细刻出丢失的那把剑的大致轮廓与纹饰，一边似笑非笑道：“等闲凡铁一把，不曾取名。”
刻毕，翻腕飞掷回去。帘后那盲婆紫姑沉默了半晌，似在认真摩挲竹简内容，良久长叹一口气道：“公子称这剑为凡铁委实谦虚了，老婆子活了七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断剑生怨。公子这剑的剑刃可是断在了二尺一寸的地方？”
谢慎思蹙眉道：“这剑从未出鞘，我不清楚。”
紫姑又叹息道：“公子请回罢，这剑并非人间物，恕老婆子无能，算不出来。”谢慎思忙问道：“这不属于人间的东西，若是遗落到了人间，后果会如何？”紫姑轻哼了一声，嘲弄道：“凡人奈何不得它，公子何必杞人忧天？”
谢慎思心绪稍定，沉吟了一会儿，忽又问道：“紫姑前辈，摄魂钉影术世间上共有几人能使？”
紫姑嗤笑道：“摄魂钉影术……公子自家师门的事，自家说不清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鬼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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