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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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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看似安稳的大陆上,除去北边极寒苦地之外,万千国土都属于王氏的王朝。
只可惜的是,王朝成立几百年来,历代皇帝均未有大的建树,好在守成这一点做的不错。老百姓也安于现状,他们以为这个王朝,会继续这样延续下去,却没想到,自从现任小皇帝上位后,不信臣民,实施暴.政,短短五年多,民间竟像是经受了几十年战乱一般不堪。
名为阿萍的女人,便是在一片混乱中,被芋田村的赵家人救下。
这家人似乎也有些隐情,但对于阿萍的身份,却没有什么怀疑。
在这个时代,被当成贱民赶尽杀绝的家庭并不少见,赵家本都打算忘记王朝建立初的对立关系,出山从政了,结果刚准备让培养好的儿子去参加考试,就等到了这么个神经皇帝上位,叫他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几百年来,他们与村民们的关系一直没有过于亲近,倒没有人知道他们祖上的事情。赵家祖训以善为先、以民为重,碰到父亲命危,又无甚依靠的阿萍,想起他们祖上当初也是被好心的村长收留才能苟活,便起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受伤的父女俩。
不久后,阿萍老父亲咽了气,只给阿萍留了个凤样玉佩,阿萍像是再无可去之处,赵家便问她,是否愿意给赵家独子做媳妇。
阿萍握紧腰间看起来十分古旧的匕首,内心的仇恨被老父的遗言封死,不得泄出,她能怎么办,倒不如在这偏远的村子里做个平凡妇人罢。
好在赵家独子赵威人品优良,对阿萍是真心爱重,婚后五年,倒是相处的不错,还有了个快四岁的可爱儿子。
这五年间,王朝的乱状愈发不可理喻,皇帝一点收敛之心都没有,最近还大肆在各处成立监察处,要查明所有人的身家是否清白,大有一副杀尽天下不忠人的架势。
芋田村上属的文云镇,最近也要成立监察处了,这件事让赵家人日夜难安。
他们一大家子人,真要花力气调查的话,赵家祖上的前朝丞相身份,就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到,而阿萍的来历也不清不楚,似乎也是有隐情,这样一来,只怕他们一家人都活不下去。
王朝——这本就不是他们家族忠诚过的朝代,他们本想留在这里,等哪天有了机会,再出去为民效力,但老天到底是不给他们机会,这或许是对他们祖上逃到远方苟活的惩罚吧。
王朝都这样了,倒不如……
赵老爷子从密窖中翻出藏得很深的一个密封罐子,拆开层层复复的包装,取出最里面的一个白瓷瓶。
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小瓷瓶,与赵家如今平凡的家境并不相符,这是祖先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一件财产。瓷瓶里面装着的,是前朝神医研制出的一枚假死药。
当初本来是有三枚的,只是赵家在前朝,家族何其庞大,最终为了不走漏风声,只有丞相父子两有资格得这个药,然后使了瞒天过海之计,这才能逃过那场灾难,到此处留下了赵家的根本。
现如今,药只有一枚,那就只能保赵威了。
老爷子做下这个决定后,整个人仿佛平白老去了十年,失去了最后那一点精气。
这种事情,老爷子只在自己心里谋划,并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相守几十年的妻子,和即将被送去逃亡的赵威。
他内心最过不去的坎,还是他要放弃尚年幼的孙子。
可他要让赵威去辅佐北方的挞挞国,北边艰苦,路途上变数多,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危险。儿子还年轻,他到了挞挞,若是与当地女子结合,更能得到挞挞国王的信任……
理智告诉他,这么谋划是最好的路,毕竟药本来就只有一枚。但情感上,他要在将亲儿子送进特制的棺材和坟墓,然后带着老妻子去寻死,只留下可能会过得了监察处调查而存活下来的阿萍母子,这让他的人性备受折磨。
“罢了,我活了这么久了,一切罪孽,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只求我赵家的根别断了。”老爷子在夜里独自出去,偷偷安排着一切,总是眼中含泪。“就算威儿没能活下去,希望阿萍和小孙孙能躲过调查,在此地忘了祖辈一切,好好活下去。”
在监察处成立好的当天,芋田村一个村民慌张地跑到赵家,惊恐地大喊:“赵叔,赵婶,阿萍嫂子!威哥他暴毙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阿萍怔然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些天,她一直在偷偷收拾行李,因为她知道,皇帝大肆搜查平民们来历,其实是为了找出他们父女两的下落,所以为了避免给赵家带来灭顶之灾,她本就打算今天独自离开的……
却没想到,朝夕相处五年多的夫君,会在这一天出事。
“这……是真的吗”,阿萍在原地愣了好一会,都没顾得上懵懵懂懂的儿子,突然就冲出去,揪着那来送消息的村民,问他赵威在哪。
直到真的看到面色青白的赵威尸身,她不甘心地查了一遍又一遍,才确定,这个男人是真的没了。
怎么会中毒呢,就这个小村子里,怎么会有她都没有见过的毒呢?
阿萍很想哭,可不知为什么,声音和悲痛都死死卡在她喉咙口,让她只有眼泪如泉涌,嘴里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她张开嘴,好像无法呼吸般,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使得她只能干嗷,却无声响。
赵老爷子从面上,到腿脚,身上没有哪一处没有抖的,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但真的按照他的计划发生时,他还是难免感到深切到让人几乎崩溃的悲痛。
“儿子,儿子,威儿啊!”老爷子恨不得立刻死在这里,可他却要继续苟活几天,要看着赵威好好“下葬”,他才能安心地去。
接下来的一切,对阿萍来说,都好像是被迷了魂,失落在梦里了一样,只能精神恍惚地跟着两个同样悲痛的长辈,将自己男人送进了坟墓。
连传统的停尸七天都没有做,愣是当天就把人给埋了。
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阿萍见老人家两个都没出来,怕出事,就进去喊人,却没想到,公婆两个都直挺挺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穿着齐整,身体早凉了。
阿萍腿一软,瘫倒在他们床前。
“难道是我做了孽吗?怪我让王朝众多平民受连累,这才收了我这老好人的一大家子性命?”阿萍脸上的泪水纵横交错,眼睛早红肿得不行了,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难看表情,像是个从地狱来的索命鬼一样,怕是见到的人都会被吓出毛病来。
不到十二个时辰,赵家便只剩下了阿萍母子两个。
大悲之后,阿萍反倒冷了心,去外头喊了几个村民,帮忙着将公婆两人,也按照昨日的流程,当天给安葬了。她没去管村民们奇异的眼神,她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这个外来的女人克死了赵善人家。往后这个芋田村,再不可能接纳她这种不详人了。
可那又如何,过了今日,她便要改名换姓,带着幼子去更边远的地方。不止是求生,更是为了伺机复仇。
* * *二合一分章处
阿萍烧了热水,从衣箱底层挑出一些旧衣服,这些都是家人未曾见过的短打。她还是姑娘家时,从不愿穿不便于行动的裙衫,而且为了便于出入武馆,她都是穿着男式短打,加上她很要强、武术最好,武馆里从没有师兄弟发现她是女儿身。但是嫁了人,这些衣服都被收着压箱底,放了几年有些霉味,她将衣服随便洗洗晾起来,然后洗澡换好干爽衣服,就拿着一个匣子出门了。
快步走到村长家,阿萍在村长关门之前,用力把门推得大开,开门见山地说:“我记得公婆早先说过,本是打算去外面闯荡,原已经与你家说好了,赵家迁出芋田村,原有的田地、房屋,你家用一千两纹银尽数买下。反正现在这情况,你们也不想再见到我们母子两个,不如现在就把银子给我,我这地契都带过来了。交易完成,我明日就带着文武离开。”
村长想到赵家那些肥田,用一千两买下来是绝对不亏的,而且今年赵家已经在地里种了粮食,收成好的话,交税剩下的全卖出去,也有近五十银。但他看这赵家也只剩个孤儿寡母,若是用点手段,空手套白羊岂不是更好?
这样想着,村长假意要看地契,便伸手去夺匣子。阿萍岂能不知村长的打算,她这都要走了,自然不怕暴露练家子的身手,手下用着暗劲,一巴掌拍碎了近旁的桌子。村长和村长媳妇被这一手吓得一傻,脑子晕乎乎地按原价买下这些地契。
阿萍收好银票,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还要回去准备行李和干粮,可没时间跟未来不再相干的人耗时间。
母子俩要去哪,阿萍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待处理好这边遗留事,他们一时半刻都不能多留,得立刻离开才好,免得那什么监察处,真的查完了镇上的人,开始渗透着往地下搜查了。
下午阳光很好,洗净的衣物很快变干,阿萍将短打收回,留下一套明日穿,其他的收好。而以往的裙衫都打包,打算丢到山里去。儿子的衣物也挑着合身的带上,冬季的衣服占地方,两人衣服放一个箱子里,很快堆满了。
阿萍还有一些用过的首饰,但这些东西以后她怕是用不着了,但全变卖又不舍得,她与赵威虽是长辈定下的亲事,但成亲后也是有了感情,这些首饰都是赵威给她买的。
想到亡夫,阿萍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她当初决定自己一个人走,希望赵家跟儿子都好好活着,没想到,结果是赵家人没了,只有她带着幼子。
她对赵威,是有爱的,她可以选择离他远去,却从未想过他要死。
将那些悲痛藏在心底,往后,她再不能想起这一切了。
心里百转千回,到底还是归于表面上的平静。
她从首饰里挑出一件当初定亲用的龙凤玉佩——这是因为她有凤佩,赵威才特意自己偷偷刻了龙佩,与她凑成一对的。这事儿深究起来也是要命的事,所以就连赵老夫妻也都不知道。另外还有一对难得的粉珍珠耳环,也是赵威寻来的好物。
这两样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便挑出来,用赵威的荷包装了,打算自己贴身带着,其他的东西只能尽数变卖,换成银票。家里还有一百多两碎银,就带着路上零用,出远门需要的盘缠可不少。
行李很快收拾好,阿萍又忙着取出面粉,白面干粮太打眼,所以她往里面掺了不少杂粮粉,烙成死面大饼,又收了两斤干肉,加上储水的两个罐子,其他的不方便带,也就作罢,反正这些是在人际少的路上吃,到集市便能补充一些新的干粮。
赵文武太小,还帮不上忙,只能收拾家里的存书,打算也带着。
“文武,你不要带那么多书,太占地方了。把你爹、你爷爷有笔注的书挑出来,其他认字书、话本什么的,我明天也去卖了。”阿萍拉出马车——这在村里,也就是赵家才买得起的奢侈品,所以阿萍可以收拾四季衣物,还允许儿子带着重要的书籍。
赵文武其实不舍得那些话本儿,这些都是爹爹拿着给他讲故事的书,现在爹爹没了,他只有看书的时候,才觉得爹爹还在身边。但赵文武不想给娘添麻烦,他只偷偷留下爹爹最常说的那一本,混在娘亲要求留下的那些书里。
“文武,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去给你爹、爷爷奶奶烧柱香,告诉他们我们要出远门了。”阿萍用小篮子装好拜祭用品,按老道理,这些人死去才两三天,她不应该这时候离开,但是这村子已经不安全了,想必赵家老祖宗也不愿意他们在这被人欺负。
到了赵家坟前,阿萍摆好一应物品,给他们烧纸钱,一边解释他们娘俩离开芋田村的事。
“公婆,你们莫要怪我自作主张,但我身份有问题,赵家也没有可信的亲戚可托付,我只能带着文武离开这里,方是一条活路。我父亲没有对你们说过,我虽然会些书画,但其实是个练武的,带着文武出去,一般人也欺辱不了我们。
我将文武改了名字。我其实偷听到你跟阿威的谈话,知道赵家来历,阿威甚至也没瞒我,还给我看了许多赵家藏起来的前朝书。现今不知道朝中可还有人记得前朝赵家,但是以防万一,在外我就不能说祖宗名讳了,让文武用着他爹同音的名字,既是为了让他记着他爹,也是为了安全,往后就算这村里有人出去,你们的身份曝光,他们也是没法联想起这孩子的。
我不会改嫁,赵威对我好,我不会忘记他,在外用女儿身多有不便,我将伪装成男人,用文武父亲的身份照顾他,同时也化名赵七……”
说到这,阿萍怔了一会,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复仇的事情,与赵家无关。
“公婆、爹、阿威,我要走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文武再回到最繁华的那座城,到时候……罢了,到时若是成了,我再带他来看你们。”
阿萍絮絮叨叨在坟前说了许多,既是说给亡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她知道,明天之后便不会再有安逸的生活了。而且,她未说出口的是,这次促使她做出这样决定的,更多的是她曾经的野心、力量还有仇恨。
纸钱烧完,天都暗了,阿萍最后再放肆一次,任由眼泪崩溃,她紧紧抱着儿子,“文武,往后我就是你爹,你忘了芋田村吧,你是赵巍,是我赵七的儿子!”
赵文武感受到衣领被娘亲的眼泪浸湿,内心也突然涌出一丝悲痛,他不懂为什么,但是,他朦胧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要把爹爹、爷爷奶奶抛下了,他望着赵家刻意建的简陋的祖坟,哀嚎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