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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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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正常上班族的下班时间,坐上空荡的公车,看着窗外渐渐热闹变得安静,心情又一点点好起来。
当律师真的是很好赚,否则穷酸如我,又怎能象萍这样拥有这么漂亮的小别墅?
真的是年纪大了哦,牢骚这么多。
下了车,调侃着自己,我嘴边噙笑地向不远处的白色建筑走过去。
“对不起,请让让。”
身边擦过一个人,也往同一个方向走,肩上倒扣着一个大大的蓝格布沙发,沙发顶上还堆放着两三个摇摇欲坠的塑料袋。
难得看到大臂肌肉线条这么棒的人呢。
眯眼打量一下前面的人,我再度勾起嘴角。
“啪嗒。”一个塑料袋滚落,在我脚边堪堪停下。
弯身捡起,蛮重的。
“不好意思。”前方的人停下来,回侧过身,略弯了弯膝盖,示意我将它放回。
“没关系,我也是到那边。”冲着别墅比了比,我快步超过他,率先推开木栅栏,侧身等他通过。
“谢谢。”他走过来,小心地不让沙发撞到我,擦身而过,消失在别墅后方。
啊,这个搬运工的教养不错。
正在感叹,萍从门口冲出来,搂过我便是一阵拍打,状如疯妇:“这么长时间,连电话都不主动打一个,白交了你这个朋友!”
那也不必急着打死我吧?有些岔气地推开她,我提高手中的袋子,抖了抖:“这要放哪儿?”
“你居然会带礼物来?”萍接过,挑眉打量。
“不是,这应该是你的东西吧,刚那个搬运工掉的。”
“搬运工?哦,那是——”
萍提着袋子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留我帮她关门,手机偏又响了,只见她又把那袋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随便的挥挥手,示意我自己去转去看,忙着讲她的电话去了。
顺手将袋子搁在墙角,我依靠直觉摸向厨房的方向。
呃,应该是刚刚在外面碰到的人吧?
看到流理台前背冲门而立的人影,我纳闷:哪家搬家公司的制服会是白衬衫和休闲卡其裤?还放任员工如此大大咧咧地在顾主家里煮咖啡?
不过,眼前的剪影有着漫画人物般的完美比例,整个画面的赏心悦目是毋庸置疑的。
听到声响,那人转头,因为背光,一时倒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就是萍姐的作家朋友吧?我是齐叔伟,你好。”他缓步走近,友善地招呼。
萍姐?齐?
哦,我知道他是谁了。
渐渐适应了光线,终于能看清他:澄澈的眼、干净的笑容、略带稚气的表情。
面前的人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大男孩。
“你好,柳望华。”握了握伸向我的手,只一触便松开。并不想解释自己不是作家,也不知是萍的口误,还是他也有常人“凡是和文字打交道的人都是作家”的误解。
“要咖啡吗?”男孩微侧过身,露出正咕噜作响的咖啡壶。
“她从不喝咖啡,说什么中国人应该喝中国人自己的饮料。”接完电话的萍走进来插嘴。
我笑笑,径自走到厨柜边,翻找出一包红茶,撕开来放进茶杯里,冲泡好,习惯性地加入少量鲜奶。瞟到身边男孩微愕的表情,不禁暗笑:拥护国粹不表示不能接受西式的喝法啊。
将剩下的鲜奶推放到他准备好的马克杯旁,随手再推过去刚才在柜子里找到的方糖。
向前轻迈一小步,停下,等男孩让开。
他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挡到我,仓促地后撤闪开,呆呆地看我另找出一个马克杯,倒上三分之一的咖啡,再兑上满溢至杯口的牛奶,小心翼翼地端起,绕过再次急急闪开的他,递给萍。
“哦,我来不及喝。刚事务所来电话,说有个案子,很急,我要马上走。钥匙在小伟那儿,待会你们帮我锁好门就可以了。”萍急惊风似地说完,拎着公事包一路小跑离开,压根忘了从理论上讲屋子里的另两个人应该是不认识的。
“那我要……”怎么回去?
话尾的四个字被“砰”的关门声打断。
她就是这样,常常有始无终,不知她这种个性怎么能成为颇负盛名的律师?我边在心中叹气边回转身,迎面却看见男孩仍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表情。
“呃,这个……”他有点无措地回神。
“这你要不要喝?”扬扬手里的杯子,我征询地看他。
“哦,好。”他惶恐接过,下意识地就口啜饮。
“……还是你要放糖?”讶异于他直接的反应,我仍是将未问完的话说出口。
“啊?哦,不用了。”他摇头,想想又笑一下:“其实,我平时喝咖啡什么都不加的。”见我露出抱歉的表情,又笑:“没关系的,也没那么挑。”
别人那么有礼貌地笑了半天,我也不再介意自己的唐突,回以一笑。走到流理台旁,关掉咖啡机。
“对了,刚才萍姐忘了介绍,我是齐伯文的——”
我回身,笑。
“对哦,”他挠头憨笑,“你跟萍姐那么熟,一定听她提过了。”
“嗯。刚毕业啊?”
“是啊。回来找工作,前两天才搞定。”
哈,只是礼貌性的提问,并不要求答案啊,英文中无意义的反义疑问啦。我暗笑男孩的老实。
“还满意吗?”整理着茶具,我淡淡开口。
“嗯。我是学电脑的,又刚毕业,能进‘赛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真是个老实头,未经社会历练的人就是比较不设防。不过,想来他能力不错,齐家只是一般小康家庭,没什么大背景,作为一个社会新鲜人凭自己的实力进入IT业执牛耳的企业,不简单。
“不错啊。”将茶具放进厨柜,端起自己的红茶,捞过一旁的背包,在餐桌边坐下,取出纸笔,我嘴上不忘交代:“你有事的话就先走,我待会儿会锁门。”低头径自看稿。
“哦,我还有些东西要帮萍姐搬进来,喝完这杯就去。”男孩急急牛饮。
“你慢慢喝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主人,不可能赶他啊。
“哦。”含着咖啡,他缓下动作,憨憨笑着,有些害羞地避开我的微笑。
“天快黑了,你还不走吗?晚了不好叫车。”男孩探头进来,身上已多了件与裤子同款的外套。
“啊?”我有些茫然地抬头,“哦,这么晚了。”果然看到窗外暮色已近。
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东西。
男孩走过来,收拾好我用过的茶杯,甩着湿湿的手问:“不然我送你一程吧?”
“啊?方便吗?”
“至少都要回市区。”
对喔,“那谢了。”
“车子里灯光太暗,对眼睛不好。”单手点了点顶灯的按钮,男孩仍不时留意路况。
“嗯。”我有些尴尬地将稿件收进背包。
“原来你是翻译啊。萍姐只说你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出版社工作。”
那你也不应该误会我是作家吧?要猜也会猜是编辑啊。
我不开口,只笑。
“你和萍姐怎么认识的?”
“哦,刚进社里的时候……第一年吧,还是个菜鸟;不知怎么就侵权了,”将圆珠笔插进背包侧袋,收紧袋口:“然后就打官司啊,你萍姐是对方的代表律师,一上来就紧咬住我不放。”摘了眼镜,捏了捏有些酸疼的鼻梁,想着当时萍的铁面无私,我咧嘴笑:“你想,我工作不到一年,出了问题不用人骂已经快吓死了,更别说还要承受上头和法律两方面的责难了,当时呀,死的心都有。”真的,那段可怕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最后,不打不相识。”莫名其妙就和萍“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报告完毕,一抬头,看见齐小弟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干吗,太戏剧化了?”
他转开头,噙着一丝笑意,没反应。
也好,专心开车。
提起车子我倒想起来——
“你哥怎么舍得把车子借给你?”
和所有男人一样,车子是伯文的小老婆。
“心疼萍姐啊,再怎样,还是大老婆比较重要。”象是知道我的言外之意,齐小弟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呢?没想过自己买车?”
“想过。不过不想靠家里,工作两年以后再说。”
嗯,有骨气的小孩。
“你今年几岁?”应该不超过二十三。
“我属羊。”
鼠牛虎兔、龙蛇马羊。哦,小我三岁。我慢半拍地算着。
诶,不对——
“那你才只有二十二?!”以这个年龄硕士毕业未免太小。
“小学跳过级。”
还真的有天才儿童咧。我暗自咋舌。
“你是作文字翻译的,怎么用词那么贫乏啊?”他偏头睨我。
“什么?”
“你很喜欢用‘那’作发语词,自己没发现吗?”
是吗?
回想刚才的对话,也还好嘛。
心中不免为被比自己小的人批评而有些不快:刚看他还一副很憨厚的样子,看走眼。
“对了,说起翻译,有件事想麻烦你。”他熟练地打方向盘拐弯,“你看看后座,应该有个牛皮纸袋。”
我回头,是有一个。撑起身,拉过来想要递给他。
“你打开。”他专注于路况,只简单交代一句。
打开来,抽出一叠A4的复印纸,很快地浏览一下,是一篇有关电脑程式的文章。
“新软件推介,要译成英文,你是专家,能不能帮帮忙?”
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
“你们公司应该有这方面的负责人吧?”
“……这是我个人的设计。”他有些吞吐。
也就是不方便拿到公司喽?为什么?
虽有疑问,毕竟涉及到他人隐私,不便多问,况且只是举手之劳。
“那你什么时候要?”
他笑:“不急,倒是怕耽误你的正事……两周可以吗?”
他简直是在侮辱我的能力!
但我又怎能和一个“晚辈”计较?
算了,我点头。
“那谢谢你了。”
“望华,小伟说他托你帮忙?”
“嗯。”
“他倒是自来熟。”
“本来也不算陌生人。”萍的未来小叔子能“生”到哪儿?
“是喔。你等一等,伯文跟你说。”
“望华,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大家这么熟,客气什么。你和萍记得请我吃饭就行了,上次搬家她还欠我一顿呢。”
“那有什么问题。不过最近就比较忙,过两天吧。”
“嗯。那就这样,拜。”
“拜。”
“没想到你到得这么早。”
我茫然抬头,停笔摘眼镜,花了两秒调焦看清来人。
呃?
偏头向他身后看:“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哦,萍姐说是刚接了个大案子,没时间;我哥临时出差,派我全权代表。你到很久了?”
那两个人,又放我鸽子!
抬腕看表,6点整:“你没迟到。”
“但我以为一般女孩约会总会晚到一点。”
我又没在约会!小孩乱用词。
我皱眉,没说明自己有提前十分钟的习惯。
“其实没什么大事,稿子差不多译完了,有些专业术语我不太了解,要靠你自己了。”既然只有他一个人,我也就不废话了,拿出稿子,推到他面前。
“我带了些专业资料过来,”对面的人拍拍他的大牛仔背包,声音突然变怯:“不过,望华姐,我是下班直接过来这边,现在……呃……真的有点饿,能不能——”
我一愣:对哦,我自己因为工作时间比较弹性,从来是饿了吃困了睡,丝毫没顾虑到正常上班族的不同。
“那你先点吃的好了。”有些尴尬地拖回稿子,却看见齐小弟绽放一脸光彩。
“你吃过了吗?”他边招呼服务生边问我。
“哦,吃了。你自己叫吃的就行了。”
“嗯。一份客餐,谢谢。“他很快作了决定。
套餐送来,他好胃口的狼吞虎咽不禁让我更加赦颜;径自拿出最近在赶的稿,我很快地沉浸其中。
“小姐,要续杯吗?”服务生轻声问我。
“啊?哦,要,谢谢。”停下手中的动作,抱着纸笔狼狈地向后靠,方便他拿过杯子。
这才发现齐小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以一副奇怪的表情盯着我。
怎么?我挑眉。
他摇头:“那天看你和萍姐打闹,以为你是个活泼的人;刚看你工作,又觉得其实也不一定。”
那是自然,工作要认真,生活则不必时时紧张,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不过,还是不想多解释。
“你吃完了吧?那我们开始吧。”随手又架上眼镜。
“你不戴眼镜会显得亲切一点。”齐小弟又文不对题地开口。
但我现在需要的是清晰而不是亲切!到底他还要不要译完稿?
不知为什么,今天我的脾气有点大。不耐地将摊在桌上的稿子又推近他一些。
“我只是觉得你一戴上眼镜就很象我高中的班主任,太严肃了。”齐小弟看出我的不快,隔着桌子小声咕哝。
续过的红茶送来,我浅尝一口,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十指交叉,有点无奈地看向对面:“我晚上还有其他的稿子要赶,我们抓紧时间好吗?”
“嗯。”见我的语气和缓下来,他也终于坐正,主动拿过稿子。
到底和我这个电脑白痴不同,行家出手,不到半小时,所有原来空出来的部分全部搞定;事实上,他的英语好到让我怀疑有请我帮忙的必要。
深呼吸一下,心里为又完成一件“作品”而满意。
“谢了,望华姐。”齐小弟也难掩欣喜,把那叠纸捏成扇状,拍得噼啪作响。
“能帮到忙就好,有什么好谢的。”喝下剩余的红茶,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送你。”齐小弟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坐公车,车站不远。”
“那我送你到车站。”他径自接过我的帐单。
走出店门,白天太阳的余热仍威力十足,看着被斜拉得有些变形的影子,发觉自己的头发乱翘着,不由自主地一根根拉直再压平。
一路无话,着实有点闷,正想阻止他再送,忽然想起——
“对了——”嘴张开,却因不知怎么称呼他而打住。
总不能直接叫“齐小弟”吧?齐叔伟?不礼貌;叔伟?太亲昵。
“嗯?”他不解地挑眉。
“小伟,”还是跟着萍好了:“你萍姐是不是下周六在她那儿办烧烤?我同事接电话时没听清。”
等半天没回音,我偏头,却见身旁的人怔住,也歪着头直盯着我,表情怪异。
我刚说错了什么吗?还是头发又乱了?
还拎着一缕短发的手不由僵住。
“你刚刚叫我……”他喃喃吐出几个字。
“‘小伟’啊,不对吗?那你习惯怎样叫?”小孩子就是别扭。
他直直瞪我,半晌:“随便。”居然一脸的不情愿。
神经小孩。我在心里暗骂。
他不再说话,率先向前走。
停止虐待头发,我亦跟上。
直到我上公车,公车启动,驶离车站,齐小弟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得我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