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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施然【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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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眼角抽了抽,真想将这口无遮拦的弟子的舌头一刀砍了下来,让他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他没搞清楚来者的身份背景,不敢轻举妄动。方才那一招他用足十成功力,却教那人轻易化解,可见他修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恐怕连掌门也要避忌三分。
而这师弟平时口无遮拦惯了,无奈拍马屁功夫了得,在沧海派里也算混得不错,大家亦不会跟他计较。在自己门派里这样也就算了,可如今他们出门在外,一路上这师弟没少惹麻烦,往日碰到的要不是散修要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弟子,打起来倒也不吃亏。偏偏现下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是千万不能得罪的!凭那人修为,要弄死他们还不容易?
那男子从阴影里走出来,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简朴的深色长衫,从衣着上看不出属哪个门派,只腰间别了个酒葫芦,也不知修的是什么道。
若不是脸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亦清朗飘逸,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一种修真者的淡然自若,王半仙还真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乡下酒鬼。
王半仙亦在暗暗观察他,那人虽从外表看来比自己小,可修为却一点也不比他低,就凭方才那一招,出手既快且准,灵力控制远在他之上。修真界少年成名的不少,但能有如此深厚修为的,几百年间就出了那么几个。
他收起攻击的姿态,将手中拂尘一甩,抬手作揖,恭敬地道:“贫道乃西岐王半仙,敢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又是为何出手相阻?”
施然却不吃他这一套:“在下区区一介乡下酒徒,不足挂齿。倒是两位兄弟不分场合斗法,刀剑无眼,泄出来的刀锋剑气可把这集市折腾得乱七八糟的。若在下没记错,‘修仙者武斗须避开凡人聚集地’这规矩该是入门时就被叮嘱了吧?”
王半仙被他这话噎住,此事往小了说可忽略不计,天下修仙者多如牛毛,数也数不清,而比修仙者更多的,是凡人。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与修仙者相比就如蝼蚁般可贱,谁会在意一个凡人是生是死?况且就算不被他们武斗牵连,随便发发洪水闹场饥荒,还不是一死一大片?凡人懦弱又脆弱,走在街上摔一跤都能摔死。
可这事往大了说,便是罔顾生灵残杀无辜,修仙者本就背负一堆劫难,谁也不愿再给自己加些什么因果。
他扫视了一番集市这凄凉的景象:几处摊档碎成了一堆破烂,商铺木门被砍得只剩半边,甚至连招牌也掉了下来,旁边还有一个差点被误伤的小少年。
饶是平时如何舌灿莲花,现下罪证确凿他也无法抵赖。
在强者面前,再加上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大师兄”立即见风使舵,与王半仙站成一线。见王半仙略显迟疑,便识相地接去了话头:“前辈莫怪,我们也只是一时兴起,兴致到了也就没留心,打着打着一不留神就打到这里来了。您看,这也没造成人员伤亡,不如小事化了罢?”
“这个嘛……”施然背着双手踱了几步,看似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指着一地红薯块惋惜道:“这些红薯被你们砍成这样,已经卖不出去了。”
“大师兄”立刻会意:“应该的应该的,这里是晚辈一点心意,就当买下这堆红薯了。”
施然接过“大师兄”递过来的二两碎银,啧啧道:“小兄弟养家活口不易,小小年纪的就要拉货摆摊,况且方才差点被你们误伤,又几乎被牌匾砸到,所受的惊吓可不少,回去得开几服药压压惊,这么一来,你说得花多少钱呀,恐怕他这一个月也赚不来这汤药钱……”
“大师兄”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位前辈也太会算计了,无奈技不如人,只好认命地摸出自己的钱袋双手奉上:“不知这样够了没?”
他觑着施然的脸色,唯恐这人又狮子开大口要附加什么奇奇怪怪的条件。
施然接下钱袋颠了颠,双眉拧紧,满脸为难道:“哎呀,你们堂堂沧海派,修仙名门,这给的也太抠了点,要传出去不是丢人么……”
话音未落,便见手上钱袋多了一个,是王半仙从另一名沧海派弟子身上摸来的。他掂量了一下,觉得应该够小伙子吃好几个月了,才眯着眼睛收回手,笑嘻嘻道:“这还差不多!在下就不打扰两位道友了,劳烦两位移驾到郊外无人处慢慢切磋吧!”
他说完,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却分明写着:趁老子现在心情好,赶紧滚吧!
施然轰走了一群修士,这才转过身来,伸手要拉天赐一把,并附上一讨好的微笑,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兄弟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儿了?”
天赐一开始没想起来他是谁,只觉这身影好生眼熟,直至看到他脚上靴子沾着的一撮黑亮鬃毛,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再听他说话的声音,可不就是昨晚拿他消遣的“神棍”嘛!
天赐见其左手拿了两个钱袋,右手手掌朝上摊开,他手抬到一半,在两者之间权衡一下,终归一把夺过钱袋,再凭自身力量站了起来,嘟着嘴不情不愿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钱我就不客气收下了,红薯你拿去罢。”
施然:“……”
现在的小孩都是这么记仇又不客气的么?他不过说话直接了点不太好听,可不都说“忠言逆耳”么?
然施然是何等人也?他脸皮之厚无人能敌,眼下被毛孩子呛了也不气馁,赶紧重拾心情扯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套近乎道:“昨晚说话是冲了点,小兄弟就不要生气了。看,我这不是给你讨回公道了么?我叫施然,小兄弟怎么称呼?”
天赐:“……”
不是说姓名“不足挂齿”么,现在又自己讲出来,这人是怎么回事?
虽说好歹算是被救了一命,又帮他讨回了方才的损失,但这些年他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点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城墙都在昨晚被这人碾压成渣渣。
“我看起来就是这么又蠢又自以为是么?”天赐扪心自问,到底是哪一点让他看起来这么好欺负?
十来岁的少年最是敏感多疑,又急于表现自己的成熟,端一副伤春悲秋自顾自怜,上赶着往前跑,把同龄人落在身后,似乎这样就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他一方面明白施然不是一个坏人,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伤到了,意志被生生撕开了两面,左右不是,纠结得很。
这思量来考虑去的,便错过了示好的最佳时机。
施然向来心大,哪里猜得透这小少年心里的弯弯转转,只觉得眼前这人脸色忽红忽白几经变幻的,模样着实有趣。
可他此番特地前来休屠可不是为了逗小孩玩的,他那成天闭关雕木头的掌门师兄难得出关一次,便给他派了个任务,要他好好调查调查休屠的镇远镖局。
镇远镖局总部位于休屠这边陲小城,其历史却能与大靖相比拟,甚至在其覆没前,一直是皇家御用镖局。追根溯源,这镇远镖局的第一代当家,竟是大靖开国大将军——沈诚。
沈诚与大靖太|祖皇帝是同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据说关系好得能同穿一条裤衩。大靖成立初始,四海方定,这开国大将军却毅然决然放弃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请求告老还乡,回老家当镖师去了。
太|祖皇帝念及旧情,亲自给镇远镖局题了副金字招牌,并纳其为皇商,算是给他开了个小灶。
借着沈诚与镇远镖局的光,休屠也曾风光一时,可随着沈诚的离世以及镇远镖局的没落,休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便也打回原形。
功不过三代,及至第四代家主,镇远镖局已是大不如前了。在大家以为它会从此没落时,又在第五代家主手中起死回生——虽然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第五代家主沈垣不知从哪勾搭到一位贵人,贵人给他穿针引线地引荐给了当今圣上,并且捞到一笔不错的生意。
之所以说“昙花一现”,因为镇远镖局风光了没几天,沈垣便在押镖途中失踪了。
后来沈垣的人还没找着,休屠一带便爆发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瘟疫,沈家上下除了押镖失踪的人外,全死在了这场瘟疫当中,镇远镖局从此成为了一座空房。
施然两日前抵达休屠,他四处打听了镇远镖局的消息,得知近来发生了少女失踪的案件,隐隐感觉这事应该与无量门脱不了干系。
可无量门为何要把尸体置于镇远镖局附近,他掌门师兄又为何特地要他调查这个荒废了十多年的镇远镖局?
他隐隐有种被人坑了的感觉。
施然帮忙将被大卸八块的红薯收拾好,故作深沉道:“总感觉我们还会再见……我还有事要办,你早些回去罢。”
话音刚落,他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天赐低头看着好好放在草席上的红薯,心里头莫名的有点怪怪的。
像是被人轻轻地握了一下,不疼,却叫他心跳漏了两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