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往后的日子便过得飞快,因保和殿出了人命,宫人四下里便都传闹鬼,传言五花八门,但矛头却都指向梓宫里躺着的人,都说先帝留恋人世,黄昏时分起尸,吓死了值守的太监。就这样人云亦云,宫中闹鬼的谣言愈演愈烈,使得人心惶惶,当今圣上虽震怒,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原想着挨过这十来天也就平息了,谁想后面诡异的事一件接一件。

      先是保和殿四周出现了十三具猫尸,后来又有宫人目击到天上神鸦暴毙,落在奉先殿前,那是祭奉大周历代先祖的神殿,泽风落日,乃为大凶之兆。原本就已四十多日没见日头,如今又出了这许多凶相,宫中人心不安,计划停灵二十五日,也被缩短为二十日,最后一天,刚敲响四更钟,保和殿内除却几个值守的宫人便再无人。此前皇上下令,每日过了子时便停止举哀,不光是为了安定人心,也是为了皇位,如今这局势,坊间已有人相传当今皇上并非天命,逆天而行必遭报应,来日定成暴君。民心何等重要,比起孝道,为君者自然更注重眼前的龙座。

      而梁上之人不管世道与皇权,一双眼时刻盯紧,只等时机夺取经图,这几日人少,夜深人静也最好下手。

      然而锦衣卫也丝毫不松懈,因对方人多,他不好与其当面交手,几次出手只隔一步之遥,最终却都功亏一篑,不过段浪倒也有耐心,依旧伺机而动,左不过明日追到陵墓。

      眼前白电一蹿而过,段浪双眼轻眯,长长睫毛交织在一起,纵身飞跃,从宣窗闪入夜色。

      对于段浪而言,纪言只是他的一个接头人,因他密使的身份,这人经常隐于暗处,负责传接任务,他有固定的线人与门使,段浪便是其中之一。但在纪言口中,他却常常称他为兄弟,然他这样的人,却又最是无情,正武盟密使掌生杀之权,但凡有违盟中规矩,密使可自行杀伐。因此,段浪只将他的话当做一句戏言,真若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来日兵戎相见难免噬心。

      他瞧了眼那背影,缓步走上前,对方有所感知,亦转过身来,掀下兜帽,递上一油纸包,笑吟吟道:“此事将了,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段浪伸手接过他手中纸包,扯开看了一眼便皱紧眉头,纪言了然他心中所想,轻笑了声,道:“这种情况就别挑三拣四,明日你混在仪仗中出宫,到陵寝我都无法在于你碰头,我知你爱洁,不吃大锅饭,便特意从御膳房偷了只活兔给你路上做干粮,你放心,现杀现烤,没假他人手,绝对干净。”

      段浪忍着牙酸,将那兔腿扔回给他,“我属兔的。”

      纪言啊了一声,呆愣了一瞬,“这我还真不知……话说,你这性子不像啊,倒像是属驴的。”正说着,瞥见段浪一道眼风袭来,便讪讪住了口,耸了耸肩,道:“是我疏忽了,不过你这属兔就不吃兔肉的偏见是从何而来?”

      “我不爱吃。”他淡淡道。

      纪言也没有办法,“那便只能委屈几日了,在准备肉干已来不及,只剩下些饼馍,你将就一下。”

      段浪是对吃穿住行没有任何讲究的人,有块馒头都能活半个月,只要干净即可,他本也没打算带什么丰盛佳肴去陵墓,那只兔腿是纪言自作主张,不过干馍他就笑纳了。

      收好口粮,他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极淡地问道:“你这次回盟里如何?长老们可有降罪?”

      纪言则清冷一笑,略带不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七嘴八舌一顿骂,也不会掉一块肉,只是没想到东厂会以此做文章,竟渐渐威胁到帝位,我行事已算小心,特意未在保和殿下手,谁知还是被人抓到了苗头。”

      段浪沉吟半晌,方才抚着下巴道:“此事记在我头上,原也是我的责任,你帮我清理掉那内监,还让你担责就太说不过去了。”

      难得听到这小子说软话,纪言细细品咂了来回,他常见段浪面白年少,便成心戏谑:“小娘子以身相许可好?”趁段浪发作前,他矫健闪到一边,便宜占够了,也该说几句正事,“碍着这些天先帝停灵,锦衣卫已将皇宫各处搜了个遍,唯独没敢搅扰保和殿,他们也不傻,稍动脑筋便知你藏身于此,明日大殓必有埋伏,你当要小心行事。”

      “我省得。”段浪颔首,眉目肃然,“城外接头处等着吧,这次必不会再失手。”

      纪言挑唇一笑,罩上兜帽,向前一步,在他耳边嗡咛:“那晚瞧见你面目的内监我已帮你除掉,但切记,景福宫还藏着一位殿下,莫要侥幸啊。”

      言毕,他从段浪身旁擦肩而过,怀中白貂依依不舍地钻出,那黑衣翻飞,便隐入了最后的夜色,东方日头冒出,先帝出殡的日子倒阴云尽散了。

      辰时的钟声方敲响,景福宫内的宫婢便已侍候在一旁了,灵雎端坐在梳妆台前,从雕花木屉里挑了一支银凤簪,斜插在发髻上,今日大殓,她可送到宫门口,早早便收拾好,起身前往保和殿。

      殿前白幡漫天,震天的哭祭已是最后一轮,先帝梓棺被抬在前面,千名和尚紧跟其后,梵音漫漫,盖住了后面心猿意马的哭声。

      随去帝陵的太妃早早哭干了眼泪,事到如今就只剩麻木与绝望,守陵的日子便是一日三炷香,没有了骄奢淫逸的宫廷生活,如同被掏干了扔下阿鼻地狱,灵雎便跟在这些人之后,远远的望着前面的白幡,不远处就是玄武门,过了这道门,她便不能送了,想想也觉可悲,像是被这段羽翼的雏鹰,告别了宫外,告别了自由,连送别亲人,都只能巴巴地眼望。

      当年她父皇还是太子时,免不了要收房纳妾,她母妃性子孤傲,一口怨气憋在胸怀,最终变成了痨,那时灵雎还年幼,怕病气过给她,又舍不得带去妾室那寄养,最终只能送到宫中,她记得那年盛夏,皇祖携六宫亲眷前往西京绿水宫避暑,灵雎也被一道带去,沿途休息时,她小解上错了车辇,掀开帘子便见一个明黄的人儿,端坐如大山,虽鬓发斑白,却气概不凡,她怕得不行,谁知那人却蔼蔼朝她招了招手。自那以后,她每伏在皇祖膝头听古往今来,便觉心头暖暖的关怀,对于那个年纪的女孩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关爱了。

      一直到十二岁,她都住在皇宫,慢慢出落成韶华模样,才迁回了太子府,但在她心里仍觉得皇祖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子欲养而亲不待,皇祖离世,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由得便泪湿了眼眶,从怀里抽出帕子抹了抹泪,眼睛朝旁一睇,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杂在随行的仪仗中,隐隐约约,奈何灵雎眼中朦胧,只看那头顶乌纱一晃一晃,揉了揉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她只当自己是眼花,这么多天来魂不守舍,梦里总要出现那个人,太监身上的曳撒都一个模子,看错也是难免。

      哀仪尽毕,灵雎在玄武门前站了许久,当人都散尽,初月在一旁悄声劝,“主子,该回去了,先帝走很久了,您这般站着,要让人心疼了。”

      灵雎轻点了点头,“回去罢。”

      景福宫坐落在东南角,从玄武门过去,要途径宫后苑,那里是为帝王后妃游赏而建,每年花会游园也设在此处,后宫嫔妃日子过得清闲,多爱来此走动。

      灵雎径行在路上,碰巧撞见了钟粹宫的芸贤妃,见到灵雎便一脸热情迎了上来,“公主好雅兴,也来宫后苑赏花吗?”

      灵雎顿住脚,看清来人后,屈膝福了一福,微笑道:“灵雎见过芸贤妃,芸贤妃好。”

      贤妃也笑着还了一礼,扶了扶钗,与她并肩而行,灵雎轻问道:“这几日皇祖出丧,一晃眼连玉兰花期都将过了,贤妃娘娘要学古人葬花吗?”

      对方被她这几句调侃逗得轻笑,过了会儿,才止住笑,叹息一声,摆手道非也,“今日先帝大殓出殡,皇后娘娘却犯了胃疾,强忍着挨过了晌午,这不,回来便痛昏过去了,臣妾要在此侍疾,现在太医们正会诊,臣妾进去也帮不上忙,便来宫后苑喘口气。”

      灵雎有些吃惊,“皇后娘娘的胃疾又犯了吗?”她张了张嘴,最终沉了口气,没问出后面的话。

      贤妃也是在太子府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见她欲言又止,自然晓得她疑问,含笑道:“建宁王早早便来了,殿下于孝道上是一丝一毫也不马虎的。”

      灵雎婉转一笑,恭敬施了个礼,“皇兄到了便好,娘娘既有侍疾在身,灵雎便不打扰,先行告辞了。”

      从宫后苑出来,灵雎便径直回了景福宫,换上了一身素翠木兰月裙,初月在一旁小心问道:“主子不必去坤宁宫吗?既已经知道了,不去恐怕要被人诟病了。”

      灵雎拿起手边的绣花绷子,一心一意开始刺绣,“无妨,哥哥去了便好,现下人一定多,晚间我再去问安。”

      初月在一旁替她敷脚,前几日扭到的地方还有些肿,边按边说道:“连着下了这么些天的雨,听说南方又发水灾了,可是刚把先帝爷送走,这天儿就晴了,最近宫里也太邪门了。”

      灵雎斜睨了她一眼,冷淡道:“别胡说,父皇最不信鬼神之说,传出去仔细掌你嘴。”

      初月忙闭了嘴,过了一会没忍住,又开始碎碎嗫嚅:“可是您说那总管太监怎么就没了呢,听说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

      灵雎停下手中动作,神色淡淡,望向窗外,今年倒春寒,窗头的腊梅犹在,只是寿命将尽,已渐渐萎靡,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人,他自称姓段,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灵雎悄悄查过,死去的太监正是那晚刁难他的,应是杀人灭口罢,只是不知为何留她一命,还让她撞见两次。

      春寒料峭,也终究抵不过大势所趋,一缕阳光射进来,她收回目光,重新开始穿针引线,她淡淡吩咐:“司礼监派来的两个小太监还没到,去瞧瞧怎么回事,催一催,景福宫总要有人干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