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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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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队伍绵绵百里,回头一望就是浩浩荡荡的阵仗,段浪混在其中,也不与人说话,就静静与旁人隔开稍许的距离,疏离又不引人注目,守陵的太妃都有车架,他们这些奴才则随行在外面,直到傍晚才到帝陵。
他充扮的是御马监的太监,来的就一位,不过正主被他打晕了绑在柴房,他不愿脏了手,后面的事交给纪言处理便是,左右他闲着也是闲着。而他的职责便是将先帝梓棺与各位老祖宗送到目的地,再将从腾骧四卫营借来的马匹驭回宫中即可,因而时间紧迫,他要夺取鹿文经图,只有这一次机会。
帝陵管事的内监叫陈卫,那人满面油光,安顿好祖宗娘娘们,便顶着趋奉的嘴脸,迎上前来,“张公公久等了,小的招待不周,还请公公海涵。”
段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这人不必装,也能扮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抖了抖衣袖,进了庑房,“等一会子不要紧。”
因声色太过冷淡,陈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御马监虽在二十四衙门中排行最末,但却也不容人小觑,宫中十二监除了司礼监,就数御马监权力最大,他不敢怠慢,忙倒了杯茶,弯腰递上去,“今日天色已晚,公公不如就宿在此罢,小的命人去备酒菜,前两日小厨房刚进了些野味,公公何不留下品尝一番。”
原想着宫里出来的总管什么没见识过,一般推拒两次也就罢了,毕竟差事要紧,御马送回晚了,魏厂公难免要降罪,谁知这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弄得陈印一个措手不及,大话说得没过心,私下里还得命人现捉野味去。
段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嘱咐他将晚膳送进厢房便可,其实他留宿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今日太晚了,随行这么多车架,都驭回去,恐怕要有差错,留下也断不会引人怀疑,暮食送进他房时,他看也未看一眼,山珍海味让他喂了廊下的黄狗,随后吹熄了蜡烛,佯装安寝。
先帝的陵寝规格参旧,本朝以孝为先,帝王家亦是如此,地宫规模只要不超过景帝,便不算逾越。
正面有人守卫,他须得兜一圈绕到后面,即便有先祖制约,先帝的陵墓仍是壮观雄伟,各处机关巧夺天工,今日大敛,他混在司礼监的仪仗里,多少看清了些门道,挖条密道进去是断然难不倒他的。
地宫亦仿照皇宫的前朝后寝,在后面下手直通陵寝,倒是个好位置。新盖的封土尚还不实,段浪身负内力,提气挖了一个时辰也就挖通了,真正进去后才是龙潭虎穴,各朝各代的地宫都会安设机关以防盗墓,先帝自然也不会例外,来之前,他曾翻阅了藏在文渊阁的图纸绘样,下面哪处有毒气,哪里又会放冷箭,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陵寝中所设皆是长明灯,虽不够亮,但里面灯油足够燃烧千百年,段浪打算速战速决,依照着脑中的图纸,径直朝先帝梓宫而去,一路上虚步轻功,飞檐走壁,避开了挡路的机关暗器,一直到了幽宫正寝都顺遂无比,那樽他守了二十来日的梓宫就在眼前,向来沉稳的性子都起了波动。
他斜唇一抹,扬了扬脖子走上前去,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有机关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到了跟前,他长吸了口气,又攥紧拳定神片刻,才轻轻掀开棺樽,如他所料,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嫌恶地偏过头,强忍着欲呕的冲动,伸手摸到了棺顶的暗格,将里面东西掏了出来,是个潮乎乎的黑布包,正是他一个月前藏在此处的要物,见此物无虞,他缓缓松了口气,仔细将棺盖封上,照原路返回。
出了陵寝,他迅速将封土填好,又再上面盖了些野草,才算了事。刚入殓就被盗墓贼盯上也是先帝的不幸,不过他也是情非得已,否则定不会干这些有损阴德的行当。他幽幽松了口气,要拿的东西已经到手,这桩心事总算放下,回盟里复明便好,再回厉都躲躲风头,来日还是一把好手。
段浪没有回守陵的厢房,而是径直朝云城去,正武盟的总舵在那里,他回去复命,将功赎罪不敢当,原就是他该办妥的任务,结果中途出了岔子,好在没耽误盟中的大事,领了罚回厉都便是了,还当要好好磨砺啊。
晚春的夜晚仍有丝凉意,一路上静悄悄的,段浪施展轻功,脚步轻快无声,周遭除却虫鸣,就还有不知何方的几声狼嚎,原本是无甚稀奇的,三更半夜荒郊野岭,热闹起来才恐怖,但段浪心里却隐隐察觉不对劲,是太安静了吗?不,似乎一切太过顺遂。
他猛地一惊,脚一横,顿住步子,掏出怀中的黑布包,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刚刚在地宫中有异位遮盖,因而他并未察觉,此时到了空旷的地方,奇异的香气便涌上了鼻端,果然有诈,当初鹿文经图被他夺到手时,他是亲自查验过的,绝不可有次异香,先帝梓棺一直停放在保和殿,为了保持干燥,宫里的内监每日早晚都要在四周撒上炉甘石,而这湿气是从何而来?思及此处,段浪心中一悚,下一眼,布包已脱手,鱼肠剑出鞘,一道剑影,在其落地前撕成碎片。
寸许长的黑影蠕动爬行,是一只赤红小蛇,蛇头尖棱,显然是受了惊,刨土便钻,段浪心中搓火,剑心狠狠一刺,那长虫拦腰一分为二,头尾还在扭动,但气数已尽,须臾便一动不动了。
他微微眯眼,这是金环蛇,但周身花纹却不呈金环状,身形也比一般长虫都小,蛇身油亮的赤红一看就是从小喂毒,别说被咬伤一口,恐怕只要沾身,都性命不保。这东西盘绕在布包里,一开始他并未察觉,若不是总有香气萦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恶!他心里暗骂了一声,蹲下身用剑尖拨开图卷,上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硬宣上满是嘲讽,他一剑劈过去,宣泄心中愤怒。
最后还是一把火烧了,蛇尸、图卷,以及布包,一概不能留,万一有不知情的百姓经过,碰到就是必死无疑,烧了干净,最后覆了层土盖住。都处理妥当,他已决心二入皇宫,下黑手的人一定在宫里,可笑他守了二十来日,那人竟在暗处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真是悚然可怖,他丝毫未觉察,那人目的应在鹿河精图上,否则敌暗我明,想杀他易如反掌。
得先与纪言联络上,无论如何,少了他都无法行事,但如今既知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就像被人缚住手脚,发暗号也有所顾忌,生怕引来敌人。好在纪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身为密使,自然晓得何时接应、如何碰头,就在段浪踌躇的当口,白貂儿现身引路,段浪叹了口气,厉都是回不去了,貂儿的方向指向京城,真是头疼,仿佛陷入了旋涡。
灵雎从坤宁宫出来时,天色已渐晚,皇后娘娘虽不喜她,但风度犹得矜着,你来我往地过了一轮寒暄,为显得上下和顺,母慈子孝,灵雎侍奉着用了药,这才以不打扰娘娘安寝为由退了出来,帝王家中逢场作戏是家常便饭,千万双眼睛盯着,装也要装出一副和睦融祥的样子。
从坤宁宫到景福宫,抄条近路便是沿太液池向南,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沿途有池中锦鲤娓娓相随,好不惬意,唯有一点不好,便是天黑灯火少,池边又湿滑,怕是一个不留神要被石子绊倒。初月是劝她过耗门走夹道的,但灵雎偏不听,兴致到了,想夜游太液池。
随行的宫人又多点了几根蜡烛竖在纸灯笼里,所行之处一下就亮堂了,出来时管坤宁宫的小太监要了一包馍馍碎,一路上边走边洒,倒真是锦鲤相随,橙红的鳞片在月下泛着金光,别有一番韵味。忽然身后有人唤她灵儿,灵雎一怔,转身朝那声音望去。
入眼一身绛紫圆领常服,胸肩有三团龙,背后应还有一团,但她瞧不着,头顶乌纱折上巾,一如既往束得紧,额前没有一丝碎发,腰间玉佩丁铃,淡青色流苏仍是旧日样式,白润的玉质,衬得人亦是翩翩如玉,天上清辉映下,众星都黯然。灵雎今晨还见着,但只远远望了一眼,只觉愈发高大威武,气概也不凡,端立在父皇身边,宛如谪仙,心中莫名喜悦,上一次离这么近,还是四十多天前,当时尚有旁人在,故而只浅浅问候了几句,不似现在,太液池边,宁静无人。
宫人让出一条过道,灵雎扔下鱼食,小跑了两步,却又缓缓伫住,笑意藏进心里,手心搓着裙端,轻而柔地叫了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