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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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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駜有駜,駜彼乘黄。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乐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牡。夙夜在公,在公饮酒。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归。于胥乐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駽。夙夜在公,在公载燕。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穀,诒孙子。于胥乐兮!”
羽裳飘舞,仙乐飘渺,钟鼓悠远,其间歌者技艺尤为高妙。唐翊初来乍到,在内廷领宴的次数还十分有限,此时看内苑排出的歌舞自然有些兴致。刘衍却看惯了这些官面文章,坐在那里不住地指点这个不好,那个没劲。
皇后听了便在上头笑着骂他,“你才有几岁,听得几支曲子瞧过几次歌舞就敢在你这些兄弟姊妹面前论长道短。”说着又向坐在近前第一桌的刘衎问道,“太子,你说这支曲子可好?”
刘衎见问,连忙起身回话。方才来的路上太子妃刚说过最近皇后忽然起了兴头,内苑的歌儿都是她老人家亲自调教的,刘衎便知此时即便顺着说得更夸大些也不为过,权作尽孝。所以笑着禀道,“儿子想,瑶池若有歌舞,不过如此。”
皇后听了果然大悦,又笑着埋怨他,“一家子吃酒听曲儿,你又站起来回话做什么一顿家常便饭罢了,你只管这么站起来坐下的,人怎么受得了?瞧着你最近又瘦了。你便是吃亏在太懂事上头了,你瞧衍儿那小混蛋,任事不懂,倒是越长越壮实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太子也笑着坐下,倒回头瞧了一眼刘衍。
刘衍此时两只手恰正忙活着割肉,众人一瞧又禁不住笑了。他抬头望一眼众人,嘴里只管哼了一声。
“你还不服气么?”皇后在上头笑道,“你哥哥在音律上头可是极通的,连他都说好,可见你是不知好歹。”
“儿子不是在这个上头不服气。”刘衍放下匕首说道,两只眼睛虎灵灵地看着上头,“大哥说这个是仙乐,那儿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冷不防对面坐的一个元氏媳妇大声说道,“你现在想起来跟着人家说了,就不怕羞吗?”
刘衍憋不住笑了,朝着对面说,“我这么说自然是有缘故的,仙乐是仙乐,可若世上只有仙乐,听多了不也烦吗?再说,方才这段歌舞,在音律上头,倒也勉强算好,只是舞实在无趣。左不过就这么那么两下,我已是看了一千遍了----只怕我都能跳得出来了。”
唐翊听到这里先忍不住笑了,连忙低头遮掩,果然那边刘衍的几个表兄一片声地要安苏郡王献舞。
刘衍脸红了,说了他们几句,可又辩不过他们。
刘子墨也笑着,低声说,“活该,没能耐还要起这个头。”
乱了一阵子还是上头大公主笑着说了一句,“衍儿这是最近在哪里赏了好舞了罢?不妨说说,若有机缘我们也见识见识。”
刘衍这才被解了围,连忙说道,“这事是有。”
皇后便问道,“可是谁家调教了绝好的舞女?”
“倒不是。”刘衍摇头道,“说出来不值什么,可是当真是好。”
“那是什么?”公主好奇了起来,紧跟着问了一句。
“是瓦肆的胡旋舞。”刘衍说道,“当真新鲜有趣。”
公主“哦”了一声,微微点头。
刘衍又说道,“可惜母亲不得见。儿子本想买一两个胡女在家里教演,待排演的好了,才献给母亲。只是这一向的年下穷忙,就耽搁了。只好等过了大节,再细细筹划这事。”
皇后听了笑道,“你这小猢狲,哪里顾得上这些事。我不疑你动过这孝心,只不过你动完孝心,出门骑了马,架了鹰,牵了犬,一阵子撒欢,早把这点子孝心忘了。你只不提还罢,如今提了,哄你老娘在家里空等,你出了宫去早又把这事忘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又笑,刘衍自己也笑了,大声嘀咕道,“我是那样的么?”
说罢捅了旁边的唐翊一下,又问了一遍,“我是那样的吗?”
唐翊笑道,“娘娘的慧眼,有什么事见得不真?你上次相中的那整玉雕的那么大的观音像,不是说要献给娘娘吗?你今儿带了来了吗?”
刘衍一怔,声音降了许多,“对啊。我把这事忘了,在我府里吗?还是忘了跟铺子里要了?”
“王爷放心吧。”唐翊也低声道,叹口气又是一笑,“二十九我就让人送进宫里了。”
两人是低声说的,只是这功夫没人说话,人人原都是在听着他这边说话的,所以两人说的话一字不漏也都被听去了。本来就都忍俊不止,此刻刘衍又长长舒了口气“啊——”了一声,顿时满座都笑了起来。
皇后笑得手发颤,指着刘衍,“小猢狲!我还当你是真孝顺,还在旁人面前说嘴来着。”
众人笑了一回,一向在众人面前罕言寡语的太子妃元玉说道,“那玉观音我们都在娘娘宫里见过了,玉料是难得的,雕工更是巧夺天工,当日我们姐妹都赞王爷有心。”
元后笑道,“有心是有心,只是心忒大了点。”
元玉笑着接口道,“有人提补着也就罢了,王爷的心还是诚的。”
她下头与夫君同坐的印蓉便接道,“正是呢,可不就是瑕不掩瑜?巧了献的还是玉呢,正对景。”
元玉笑了笑,又道,“我瞧着倒比胡姬要好。”
大公主从旁笑道,“这是为何?”
元玉道,“我寻思着胡人毕竟是我大殷的仇敌,胡人时常扰边,图我中华之心不死。日后待我朝昌隆富足之日,早晚必有一战教胡马永不得过阴山。再者说,圣上亦常说居安思危,可如今京中却颇好胡服胡车胡姬,臣妾以为似有不妥。”
公主瞧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元后听了点头,正色道,“玉儿这话说的不错。”
唐翊看向刘衍,那王爷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他正琢磨着,冷不防大公主突然唤了他的名字,“唐翰林觉得是宫宴上的曲子还是胡姬的歌舞好?”
唐翊连忙起身行了一礼,方才回道,“方才所演之有駜,颂得是鲁僖公君臣有道。鲁僖公为革故鼎新之人,所以能富国强兵,会八国之师伐楚。有駜便是伐楚凯旋,君臣欢宴之时,鲁人祝颂之诗。其实歌舞本是末技,如同各花入各眼,并无优劣之别。上阳宫中所奏之阳春白雪,王爷所赞之市井俚曲,下臣都极爱。但方才曲中之意可见娘娘仁德之心,那便是绝世之雅乐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吃了一惊。连太子刘衎也禁不住惊异地望了唐翊一眼,其实太子无书不读,且本性又聪慧,不会不知道这首诗的出处。只是他心里有事,再说宫中所演的歌舞来的去的都是堂而皇之的祝颂,所以他并没往心里去,才没有细想。
底下的人要么是不学无术压根不知道这出处的,要么也是心不在焉地领宴,压根没往心里去的。此时听了唐翊的一席话,所有人的心都翻腾起来了,为的却是唐翊的弦外之意。鲁僖公是革故鼎新之人,皇后特意排演了赞颂革故鼎新之人的曲子又是何意?人人都以为元后是不可能支持太子革新的,可此时的情形来看,皇后仿佛又是极为支持他这位养子的。
何况此时皇后神色大悦,满心欢喜地大赞唐翊是饱学之士,栋梁之材。太子惊中带喜,免不了起身赞颂母后圣德仁爱,众人各怀心事地跟着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随后又是几番祝酒。
一通折腾好容易消停下来,安苏郡王忽然转头盯着唐翊,黑着一张脸,拖着长音慢条斯理怪腔怪调地说道,“你不是我的人吗?不应当是你主子说什么都对吗?”
屋里霎时静了,这屋里的人谁不知道刘衍是个什么东西,一时间人人都盯着这个出了名阴晴不定难相处的二百五王爷,等着看唐翰林面红耳赤,都觉得场面万分尴尬。连大公主都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蹙眉欲言又止,皇后也冷下脸来。
谁知,唐翰林脸都没红一下,竟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一下笑了出来。也就这么一个峰回路转,把皇后和公主要呵斥刘衍的话给隔住了,众人都看向了唐翊。
唐翊是转头看着刘衍的,所以并没瞧见旁人的脸色,笑个不住。众人才发觉这翰林压根没拿黑脸王爷当回事,事情也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唐翊笑着说道,“我还不知道王爷是看中了那胡姬能一口气转上百十来圈还不晕吗?王爷当着娘娘的面说句实话,当真是为了好歌舞才想买胡姬的?”
王爷冷着脸,那边刘子墨“嗤”一声笑出来,竟也好似忍笑半日了。
众人方才悟出来唐翊说的是真的,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唐翊笑着给刘衍斟酒,趁着这阵子吵闹低声说,“回去许你买一个还不成吗?”
刘衍嘀咕了两声,众人没人听清他说什么,只瞧他脸色早变得懒洋洋的了。皇后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向女儿说道,“这才是这混小子的本色,也亏那两个翰林降得住他,你推荐的人当真是好。也亏他们和睦,我原以为这混小子跟读书人定然合不来,谁知这两个偏能跟他磨,到底让他出息了不少。”
公主道,“读书也罢,舞刀弄棒也罢,到底是本色差不多,心性相近才能相交。”又看着刘衍笑道,“衍儿不说话的时候,瞧着也是聪明俊秀不差他们两个的。”
众人听了又哄笑起来,连刘衍也哈哈大笑,转头笑吟吟都问唐翊,“你怎么说?”
唐翊微笑不语。
刘子墨笑道,“当日我们头一回见到王爷的时候,果真是被王爷的风采倾倒,只觉得王爷那通身的气派简直就是天人。后来我们定睛一看,竟认出了王爷是哪位天人?”
褚培良便在对面问他,“这该是哪位天人?”
“二郎神君。”刘子墨笑道,“我跟东园兄回过神来才瞧见王爷底下还牵了两条狗呢,竟是带着哮天犬出来见人的。”
众人都知道刘衍的为人,很是干得出来这事,都笑了起来。皇后倒怪后怕的,“郭师傅年老,这要是吓着了师傅可怎么好?”
刘子墨笑道,“王爷倒不曾在师傅面前造次。”
许是刘子墨说了话,勾起那边四皇子刘珩的不痛快,笑道,“许多日不见刘翰林,原来是在六弟处。”
刘子墨只得回道,“是,陪伴皇子读书正是翰林职责之一。”
刘珩点头微笑,“我说怎么饮宴之上总瞧不见你的影子,原来是有了要紧差事。倒是可惜了,许久不曾见着你吹箫,倒想着你的箫声。”说着又向皇后禀道,“母后不知道,刘翰林极擅吹箫,那箫声在京中可谓一绝啊。这会子空口说了半日的曲子,也是乏味了,不如请刘翰林当众为大家吹箫助兴如何?”
刘子墨的脸色立时沉得极为难看,唐翊也暗暗诧异刘珩如此无赖恶毒,一时之间却不好说什么,只能等着刘子墨说话。
其实,此刻满堂之人也都在等着刘子墨回话,之情不知情的恰都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