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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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苓是被早起的下人送回萃渟苑的。在正厅门口台阶上坐到深夜，湘苓终于熬不住的睡了过去。
墨儿听那下人说公子在石阶上睡了一夜，赶忙扶湘苓回房间，接着吩咐婢女煮些姜汤，又跑去浴房添热水，然后请湘苓去沐浴，暖下身子。
幸好湘苓从小没娇生惯养过，没有那么娇气，天又不是很冷，总算是没有患上风寒。墨儿看湘苓面无表情，也不敢多问，连话也少了许多，只是尽职的伺候着。
中午时分，两个婢女送了几身衣裳过来。见湘苓不作声，墨儿便接过衣裳，甜甜的道了句谢谢两位姐姐。
“公子，这衣服的颜色都很配您呢……墨儿先放这里了。”墨儿知道湘苓看这衣服会动气，便乖巧的把它们放在了房间角落里。
湘苓盯着几套衣裳看了一会，在沉默一晌午之后终于开口道：“给我拿把剪刀。”
墨儿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问：“公子，您要干吗？”
湘苓有些好笑。
“我又不会寻死。拿来给我。”
墨儿去外间取了剪刀进来。湘苓拿过刚才的几件衣服，回手毫不留情的剪了下去。
墨儿大惊，赶忙去阻止，却被湘苓推开。他把刀刃横在手臂上说：“我当然没说寻死，可是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使不得，我就割一刀。”这一句吓得墨儿立时不敢再作声。
没过多久，几件衣服便都成了碎片，洒得一地都是。墨儿不知所措的看着湘苓，湘苓把剪刀递回给他，道：“不必收拾。”
墨儿站了一会，转身出去取回了午餐放在湘苓面前。湘苓说了一句你也去吃饭吧，低头含了一匙热粥在口中。
用过午餐，墨儿正收拾碗筷，突然有人敲门。湘苓好像没听到一样，完全不理会。墨儿把碗筷放在外间的台子上，开了门。进来的不是江谏，却是刚刚归来的丁言和贴身仆儿青砚。
墨儿机灵，赶忙拉了青砚耳语，把昨夜的事情告诉了他。听过之后，青砚见丁言已经进入里间，也跟了进去。
丁言推开房门，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地狼藉的布片。丁言盯着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湘苓寒冷的表情和身上的衣服——已不是昨天来时的那件，便猜了个大概。回头看见青砚用手语把刚刚从墨儿那听来的话转述给他，他点了点头，命青砚带着墨儿出去。
湘苓见丁言来看他，虽然有些宽慰，却仍是无心理睬。丁言也不理他的反应，直直走过去拉起他的手便向外走。
湘苓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家人都这个德行。他不自觉的张口道：“我自己走。”说完才想起声音是没法引起丁言的注意的。他忘了丁言听不到声音。
他用力挣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竟然发现看似瘦弱的丁言腕力大到自己根本没法抵抗，而丁言完全忽视了他挣脱的动作，只管拉着他的手前行，无奈之下，他也只有由着丁言了。
行至南边园子的拱门前，丁言停了下来回头看湘苓。湘苓对丁言并不反感，却仍不自觉的寒着张脸。
丁言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全没了两次见到的天真，温柔却不减。
湘苓心头一动，痛恨的心情有些动摇了，不禁把目光移到别处。
只停了片刻，丁言便拉着他走了进去。原来园子深处有条长廊，一侧临水，煞是风雅。廊中有张长桌，铺了些纸张。想来这就是墨儿所说的丁言常来的那个地方了。
目光转移，看到一块大石上刻了笔体娟美又不失力道的三个字：听竹轩。
他最喜欢的地方，竟叫听竹轩？为何取了一个他根本感受不到的名字？湘苓暗暗思量着，前日里的揪心又悄然袭来。
丁言松开他的手，径自走上长廊，又回头盯着湘苓，似乎在等湘苓跟上来。
湘苓看着丁言，心情有些复杂。前两次见到丁言，他都是一副天真可爱的孩童模样，今天的样子却和自己印象中的颇有些不同，怎么看都是个风华绝代卓然而立的翩翩公子，目光虽然温柔，却又有说不出的清傲。
丁言见湘苓立着不动，也不催促，直到湘苓回过神，觉得不妥跟了上来，才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
丁言在长桌旁停下，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行字，招招手叫湘苓来看。
『我要读书，你自己随便走走。』
湘苓见纸上字迹正是在石头上看见的那笔体，心想这丁言该是个十分豁达的人了。抬头见丁言对自己微笑了下，在桌前坐下，拿了本书翻看。湘苓怔怔看着丁言侧脸，见他五官精雕细琢般美好，已是世间难得的绝色，再加上淡定神态，恍然如仙，竟不像尘世之人，又看他捏着书卷的手指，纤长细白，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整个人让人直觉得不舍移开目光，好像再见不着这样的佳人了一样。他本来心情不佳，但被这园子的幽静和眼前人的恬淡感染，心头阴云散开了大半，便也舒出口气，在园内走动了起来。
正信步走着，余光突然瞥到丁言伏在了桌子上，湘苓心中一震，怕他是身体不适，赶忙回去看他。走近才发现，丁言竟然是伏在桌上狂笑，连肩膀都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湘苓有些哭笑不得，刚刚的仙子这会又变成了痴儿。丁言见湘苓走来，撑起身子，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湘苓翻看了一下封面，上书《谈笑全本》。再看内容，竟然全是些逗乐的小段子，湘苓不禁莞尔，心想这丁言真是出人意料，一本正经的说要读书，看的却是这种东西。心下又增了几分好感，觉得他实在可爱和亲近，刚刚那些清冷傲气的印象又不见了。
丁言伸手扯了扯湘苓衣角，要他在旁边坐下，拿过书来翻到一页，指了指其中的一段，然后在刚刚的那张纸上写道：『帮我念下我指到的字句，可好？』
丁言虽说也不经湘苓同意便将他拉了出来，却叫湘苓完全没办法气恼和厌恶，后来甚至连抗拒的意识都没有了，很自然的便顺了他的意思去做。这会见丁言相求，湘苓想也没想的点头，虽说也奇怪他听不见为何还要自己读出来，却还是随着他手指移动，开口念道：
“有二娼妓，一妓牙齿生得乌黑，一妓牙齿生得雪白，一欲掩黑，一欲显白。有人问牙黑者姓甚，其妓将口谨闭，鼓一鼓，在喉中笑应‘姓杜’……”
湘苓发觉当他念到娼妓所答的时候，丁言便抬头直直盯着他嘴唇，似乎是在看唇形，心中了然。原来这是个与字音相关的故事，丁言不会言语，自然不会知道它好笑在何处。于是他每读到娼妓的回答，便将语速慢下来，清晰的把每个字念出来，再顿一下才继续读下去。
“……问多少年纪，又鼓起腮，答：‘年十五’。问其能甚的，又在喉中答‘会敲鼓’。又问齿白者何姓，其妓将口一呲，笑答：‘姓秦’。问青春几何，口又一呲答：‘年十七’。问会做甚么事，又将口一大呲，白齿尽露，说道：‘会弹琴’。”
湘苓读完，抬头看丁言，对方自然是已经笑得不可收拾，半晌才抓过笔写道：『原来这是最好笑的一个，若是没有你，我怎么也不知道它好笑在哪里。』
湘苓心里一暖，也拿起笔，写道：『我听过的笑话不多，不过写首罗嗦诗给你如何？』
丁言期盼的点点头，湘苓提笔写下：
『半夜三更子时归，
关门闭户掩柴扉。
内人妻子老婆问，
你是哪个何人谁。』
丁言眼睛一亮，笑着写道：『这是好诗，我却没听过，学问比你一定是差太多了。』写完，又是一阵笑。
湘苓看他飞扬的神采，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浑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他面前放下所有戒备和不快。
丁言见他笑了，像是放下了一颗心，神色转了转，略一沉吟，提笔接着写道：『萃渟苑就住了你，我，我房里的青砚，还有你房里的墨儿。他们起得都早，我又听不到，以后早上你可以到这里来练功吊嗓子。毕竟是身本领，荒废了实在太可惜。』
湘苓愣了一下。小时候挨打挨骂，又极其辛苦，自然是恨透了唱戏，可是慢慢习惯了，唱多了，竟然也喜欢上那些优美唱词。见丁言这样说，湘苓心里感激得很，面上却不知该如何表示，只好重重点头。
『可否给我唱上一段？』丁言又写道。
湘苓还是点头，毫不扭捏的起身走到空地处。他戏子出身，登台惯了，一向是落落大方，心里对丁言又全是好感，此时便丝毫没有犹豫的为丁言献艺。
湘苓只拣了《夜探花》中最温情的一段来演，因为没上妆的缘故，脸上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动都被丁言尽收眼底。唱到“奴家觅得春归处，便是君子也当把奴家妒”一句，湘苓抬眼看丁言，见他笑吟吟的注视着自己，神情极为认真，一时竟然忘了把目光收回，险些盯着他唱完整段。
丁言见湘苓唱完，笑着拊掌，接着拿起笔换了张纸写了什么，拎起来给湘苓看。
整张纸上只有两个字，斗大醒目：好看。
他听不见，自然只能称赞看到的。湘苓从来没因为别人的称赞羞涩过，这次脸上却染了些红晕。想着自己为一个听不到的人唱戏，不觉有些好笑。
丁言招手，湘苓顺从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整个下午二人便在听竹轩内度过，点评书画，或者摆弄花草，即使两人各做各的事情，也让湘苓怡然到几乎忘记了中午之前的所有不快。
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有些暗淡，丁言看了眼日头，写道：『你饿吗？该吃饭了。』
湘苓对他全然放心，便很诚实的点了点头。丁言柔柔一笑，写道：『下次饿了，要直接告诉我。』
湘苓一向只有照顾别人的份，虽然也有曲小涟和班主疼着，却都不是这般细致贴心，此刻见丁言这样待自己，心腑里登时一股暖流淌过，说不清的复杂心绪不断翻腾着。
丁言扶了湘苓站起，刚要迈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拿起笔写道：『晚上表哥若是找你麻烦，就到我这里来。』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他左边膝盖刚刚受伤，很是脆弱。』
一句话，才让湘苓想起了他所置身的环境。本已柔和了的表情再次冷了下去，生硬的点头。
丁言瞧见他神情，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拉着他离开听竹轩。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