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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寸灰·真琴篇 ...

  •   我一度认定父亲是恨我的,甚至自认理由都已掌握。

      “怎么说呢,毕竟我算是害死母亲的元凶之一吧,出生时那次难产算一回,那年的刺杀就不算而是真的了……”

      虽然想明白又下了定论,对方毕竟是我的父亲,这种打击还是相当打的,我自诩坚强还是默默用了几年也没能彻底消化这种“现实”,在成年生日的前一天和两位舅舅聚会时,无酒自醉地吐真言。

      后来记忆结束在我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大堆苦水,包括这几年我们父女关系的冷淡,包括我不知道如何补救的痛苦,包括我恨不得当年死在刺杀里的是我而非保护我的母亲……然后大概是抱着舅舅大哭了一通再睡去。

      睡前我记得霍普舅舅的脸特别黑,仿佛还说了一句“那家伙都给你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观念”。但我又怀疑是自己潜意识寻求安慰而制造的梦境,直到第二天看到嘴角有淤青的父亲提着盒小蛋糕站在房间门口,脸色阴沉地让我跟着出门,我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昨晚提前喝了酒。

      路上是父亲开车,我在副驾驶时不时地瞥一眼他嘴角,庆幸还好那年之后不论皇室成员(说到底正儿八经的也就我们两个人)生日还是其他重大节日,我们都甚少在公众前出席,或者是早早准备了录像放一些祝福话语。否则我也猜不准,父亲是会大局为重,让化妆师遮掩一下这点淤青再接受采访,还是直接负气拒绝,让澄快叔叔解决烂摊子。

      唉,霍普舅舅到底是帮我出气还是多年看父亲不爽到了爆发点?不用当面质问我已经把帽子扣他头上不打算改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到了终点,是位于郊区的小行宫,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城市中那所大教堂的背面。虽然气氛有种诡异的尴尬,下车后我们还是到了花园中,屏退了侍从们,在预备好的红茶香气里,打开了蛋糕,插上蜡烛。

      我这一觉睡得很久,加上路上驱车时间,点起蜡烛时天色已微暗,火光闪烁透露了应有的明亮。我看着摇曳的火光,心里想接下来难道要给我唱歌吗,被这念头吓了一跳就马上开口:“蛋……”

      “生……”

      竟然和父亲的声音撞在一起,气氛更加诡异了,但也可能是我单方面认知,父亲不过挑了挑眉,示意我先说。我咽了口水,迎难而上:“蛋糕是您选的?”

      这好像不是个好问题,就看到父亲冷笑了一声,脸又变黑了:“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觉得,澄快在送一成不变的音乐盒之外,还贴心地帮我挑各种蛋糕给你。”

      ……不用选蛋糕澄快叔叔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现在还要客串躺枪,我的错我的错。

      “……抱歉,谢谢。”心底吐槽归吐槽,开口我还是带着几分惊讶道歉又道谢。

      我好像忽视或者误解了一些什么?

      态度良好让父亲的脸色和缓了些,停顿了一下又别扭吐出了一句:“生日,快乐。……还有,别多想,你没错。”

      我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切蛋糕,把有最大颗草莓的那块放到了他面前。

      我确实忽视或者误解了一些什么吧。

      生日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在圣诞的时节,主角是父亲和多年不见的母亲,两个人都是少年的模样。年轻的父亲在热闹的圣诞冷眼观望来往的人群,最后是年轻的母亲拉着他回了临时的住所,给他买了小蛋糕,两个人分着吃下。蛋糕就是父亲今日带给我的口味。

      梦中的父亲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虽然他现在也不经常笑,但那里的他身上有一种……悲痛和戾气,我只在母亲去世的头两年感受过。而梦中少年的他因为年轻,这两种气质就越发难以隐藏,他也就显得更加脆弱,血脉相连的我纵然围观也跟着沉郁,尤其听到他说“永远也不会忘记仇恨”更有一阵窒息感。

      仿佛真实的场景感在醒来后依然萦绕,我没忍住去偷偷问了澄快叔叔:“他们以前相处有过这么一段吗?”

      “……你的能力觉醒了啊。”澄快叔叔却答非所问地感叹了一句,然后起身想出去抽烟。

      反正他出门也就是咬着烟头从来没真点上过,我就拦下了他让他说清这梦和所谓的能力。

      “觉醒的能力是你们特洛伊美亚王族特有的,你以前应该也多少有些听闻,具体说明和教导交给霍普殿下他们,原本他们是想如果不觉醒就让你做一个普通的公主,但是,唉……”

      “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和其他国的王室们一样啊,当年可是您和舅舅们那么劝着我的。”

      母亲走的那年,父亲压着情绪处理叛乱余孽,而我陷入在拖累到害死母亲的自责里无法释怀,无暇被顾及的时候我在特洛伊美亚小住,一度不想再回到达旦,大家却都坚持我应该回到父亲身边。

      “小公主,你一定要回去,他现在只有你了。”这句话驱使着我在刺杀余波平息后踏上归程,纵然心中有很多怀疑与迷茫。

      万幸回去之后没有冷漠憎恶的眼神,我仍然接受着最好的课程,享受着锦衣玉食,只是父亲大大减少了与我见面的时间,偶尔看着我霸占母亲怀抱和时间的不善眼神和表情也难寻了。

      毕竟人都走了。

      我实在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回不到过去又不想离开,只能努力学习着各种课程。无论如何我仍旧是达旦的公主,总统派势力余孽的针对对象,没有死在他们的手上,那我便没有理由让自己毁于颓废。

      但没有能够辅导我们父女关系的心理医生,才有了生日前我的爆发和霍普舅舅的暴力行为。不过现在大概算是开始和缓了,我又继承了母亲的能力,拥有可以驾驭能力的素质,不会成为怀璧匹夫,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特洛伊美亚王族的能力是给予人美梦,这意味着对梦我们有一种掌控的力量,自然也能有意或阴差阳错地出现一些其他能力。

      比如我开始看见父亲母亲的过往片段。

      有一些是我不曾知晓的,有一些是母亲曾和我提及而我没有刻意记得的。它们又逐渐从记忆中苏醒,映照着母亲的话,曾经让我觉得是编造的故事竟然都是真实。

      “我和你父亲的相遇没有什么浪漫,他的动机也不单纯。虽然没有觊觎我的能力,最初我却也是被定为成‘吸引总统派势力的诱饵’而受到他的关注接近。在旁人看来,我与他交好有助于他恢复王室,那么必然或是阻拦我,或是在我们同时出现时扼杀他。”

      “那您为什么没有离开?”

      直到我在梦境中看着父亲金色的双瞳,感受到了其中的决绝与疯狂,才明白当时母亲的回答。

      “真实的爱让人沉迷,可真实的恨与痛苦也让人感同身受,想要分担,想要消解,想要守护。”

      看起来仿佛是父亲如蜘蛛捕获了纯真的蝴蝶,但无疑是这份带有圣洁的爱拯救了父亲,把他从悬崖边上拉了下来,也才有了我。

      父亲没有一次用过母亲的力量,也不曾借助特洛伊美亚的势力,硬是在澄快叔叔和王室残余势力的协助下,将背叛的前大总统逼上绝路,恢复了达旦的君主制。母亲所做最多的,是陪伴和理解,以及在父亲被中单压迫噩梦连连时,悄悄地净化食梦兽,让他拥有好梦安憩。

      看到这里我总有些难过自己力量觉醒太晚,空缺了太多年,唯一庆幸迟到它总算降临,在这份能力的协助下,我和父亲断层的许多交流,至少在我单方面完成了一种交接转达,然后表现在我们相处时我有意识的配合与理解。

      我相信父亲虽然不能看到我的梦境,却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加之我开始接手公务,成年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终于又在缓慢地增加。

      他终于又开始陪我过生日,可以看见大教堂的小行宫成了我们默认的庆祝场所。玻璃外墙的教堂在夜晚时灯火通明,远远看去有如天上的神殿。未曾谋面的祖父祖母喜欢它,我们喜欢它,所有市民和外来游客也都喜欢它,夜幕降临时教堂下的山脚土地都是艺人与小贩,纷争之后平和的土地上是欢乐的海洋。

      但大概只有我们见过它另一种美丽的样子。那时父亲还没有夺回达旦国王的位子,前大总统还在负隅顽抗,我们在某个深夜悄悄靠近,父亲先行潜入,年幼的我与母亲在城外高处等候。

      布局已久的巨大魔法阵发动时城市一瞬变为白昼,强光照下我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城市的面貌。在光亮逝去后传来了骚乱的呼喊惨叫,而大教堂周边的光似乎延迟了片刻才消逝,有如神明颁布神谕后确认它的实现才施然离开。

      就在这强行于黑夜中拗出的白夜中,母亲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的小公主,看,这是达旦的首都,是属于你父亲的土地。”

      那句话让我爱上这个国家,更愿为之与父亲母亲一同守护。而如今我正无愧于幼年那瞬间的冲动和决意,在一步一步往一个优秀的守护者前进。

      如果说有什么不好的,大概是与我成长成反比的,父亲身体的衰弱。

      记忆里曾经和父亲比试魔法我从来落败,而后就会看到他对着母亲幼稚炫耀的目光,换来母亲无奈的笑:“当然是你最好。”

      澄快叔叔也就在安慰我的时候会和父亲对着干:“小公主别生气,我教你格斗,你父亲这块不行……真琴你瞪我也没用,你先欺负她的。”后来他也确实如约毫无保留地教授,可当我能速战速决打倒他时,我和父亲关系已处在冰点,我自然无从实践。

      到了现在更加不能,我也没有关于胜利与否的念头,而是从笨拙到熟练运用着特洛伊美亚的能力,驱散着父亲梦中的怪兽。而我也知晓,哪怕我的能力再娴熟,也无法代替母亲的抚慰。

      纵然他不归咎迁怒于我,母亲的离开是让他心底字祖父祖母遇害后背补上的漏洞,在弥补后再次更大地崩塌,我能做的唯有延缓这块黑洞的吞噬速度。

      父亲的梦有时让我伤感,有时让我寒冷,还有时让我想要一同沉溺。

      他的梦中大多是母亲,食梦兽肆虐时则是那些背叛遇害的场景,关于我的则渐渐由少到多。看别人梦中的自己总是有种莫名羞耻感,偶尔我收拾好了心情以吃瓜路人看着那个时而小豆丁时而青少年的喔,也会有种“这真的是我吗”的恍惚感,更多时候还是慨叹我不曾知道的父亲。

      问着管家我的作息和食物喜好,问着授课教师我的学习情况,语气总有些生硬,偶尔还会忽然又什么都不想听了,我在庭院里发呆,他就看着发呆的我。吩咐厨师长准备蛋糕时会十分挑剔,嘲笑澄快叔叔送的礼物多老套却不给任何建议,被舅舅们批评不关心我时一言不发,直到被揍了一顿(出于礼貌我没看这段画面)才意识到我误解到了什么程度,黑脸提着蛋糕等在我门口……

      原来真的都是我少年的胡思乱想,他对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恨这个字,他只是,在曾经的剧变里失去了妥帖表达心情的能力。

      他是爱我的。

      我最终在这样一个梦境前落泪痛哭。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的脸,让她重复方才的话。

      “我说,我怀孕了啦,”母亲笑着拉起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真琴,是你真实与这个世界连接的另一份存在,是你的爱与被回应后的证明。”

      父亲颤抖着嘴唇,来回看着母亲的脸和交叠的双手,最终喑哑声调确认:“是我们……我有你们……”

      母亲仍然笑着轻轻抱住他,撒娇蹭着他的颈窝:“你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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