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100]同人短篇集合》侘灯

33、执迷·米亚篇

　　米亚是不被抱有任何期待而出生的，父母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兄长伊利亚。

　　因为没有期待，他有很多自由的时间。他曾探索着王都的每一个角落，认识形形色色的人，懵懂接触王宫之外的繁复情感；也曾安静地在图书馆沉浸于纸墨的海洋，记下了很多好玩而无用的魔法，成为了一名小说推理家的粉丝。

　　但并非全然不在意。总是文雅微笑的兄长，身体孱弱无碍他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收获的不止是父母的赞叹，还有其他人的关注、追随，以及对他们二人的定位。

　　伊利亚殿下是可靠的，米亚殿下则是大家的好朋友。没有冲突的两种好。

　　可王宫外的世界同样精彩，故纸堆里的世界同样缤纷，米亚不满足于这样的夸赞，他有时候也想，同样的事他是不是能比伊利亚做得更好，甚至有只有他能做的，伟大的事。想有这样的机会，看到父母的正视，和伊利亚动摇的表情。

　　少年米亚选择尝试创造一种魔法。它要有惊人的功效，不是如一场烟火一次表演的视觉触动，不能起死回生也要能成为某些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存在。

　　定下了这个狂妄到不切实际的目标，米亚开始将寻找资料与试验同步启动，少有人涉足的小森林成了他的秘密基地。阳光是汇集四面八方的注视目光，草木是忠实的记录者，偶尔经过的松鼠兔子是迫不及待的时间化身，它们开始一同见证米亚的异想之路。

　　***

　　一次一次失败还没有来得及折损他那份小小的心气，外界的变动让米亚暂时停下了计划。

　　食梦兽在梦王国的肆虐因为特洛伊美亚公主的重新出现而有了转机，但她也需要更多对抗的力量，才能让只有她可掌控的梦之力，真正压制乃至消灭那些让人心生绝望的存在。

　　于是各国都收到了她的请求。有的国家沉默以对，也有国家的王子殿下慷慨赴约，助阵同担命运。

　　伊利亚原本也打算加入阵营，却被母后阻挡。

　　“原本以你的身体，去了也不知道能有多大作用，而且你还负担那么多的责任和希望……”

　　“如果这一次食梦兽仍然不能被消灭，就再没有能打到它们的力量了，到时候我们国家也逃不过，遑论责任和希望？如果胜利，当时置身事外的我们以后怎么面对其他国家？”伊利亚少见地与母亲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你做赌徒的事。”

　　野心总是要有能够展示的地方，于是那时候米亚笑了笑，少有地插入了对话：“那么我去呢？”

　　***

　　米亚因此见到了小公主。比他大一些的少女，不像是能很好应对临危受命的样子，虽然每次群会上维持着镇定的姿态，米亚却有好多次私下巧或不巧地撞见她紧张地准备着，或是向某几位博学的王子求助确认。

　　这种窥见的生涩和米亚不同。他也会害怕失败，但总夹带着新鲜刺激的情绪，还有莫名大不了下次一定能成功的少年傲气——毕竟，他面对的只是自己，不需要负担一个宏大的未来。而公主，还有众人无可选择的期待，是不信任又不得不投注的，一片灰蒙蒙。

　　明白了这种不同后，对公主的关注却不自觉地日趋增长。她偶尔会疲惫到什么都不想管，面对米亚提醒“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也只是轻声说：“不了，我想发一会儿呆。”

　　动作比想法成型要快，米亚折下枯草，在她面前再次摊开手掌时，将变化盛开的花朵放在她未受伤的手掌心。

　　“诶……就是……”

　　卡壳不知道该说什么，公主倒是心领神会，还带着沙哑的嗓子笑了一下：“谢谢。好漂亮啊。”

　　***

　　枯草变为花开，是一个小小的时空加速再定格的魔法，那一次无心成功之后的夜晚，米亚反复回想着驱动魔力时的方法，更加大胆明确的目标开始孕育。

　　战争时期没有太多的闲暇让他试验，更多时候他只在脑内思考着魔力的回路与倾注程度，偶尔变花的魔术倒是越来越顺手，公主从第一次的错愕到后来自然接过，还会回赠一句：“以特洛伊美亚梦之力作证并守护，今晚也有好梦陪伴米亚。”

　　米亚原本打算等战争结束回到母国好好钻研，定下最迟的时间是确认伊利亚作为正式继承人之前，将魔法作为一个大惊吓来庆祝，却没想到在成熟之前他就将之运用来救人。

　　还是在战场上救回公主。

　　巨大的食梦兽袭向公主，阴影已经笼罩了她的左手，那时那刻距离最近的米亚爆发了全身的魔力，下一瞬间公主与食梦兽的距离回复到了三秒之前，空当间米亚冲向她身前，抱住她往后，在这一次重来中躲开了袭击。

　　反应过来的同伴们补上防御，战斗仍在继续，两个人唯一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中米亚听见公主和他狂乱的心跳，按着各自的节拍在劫后余生里鼓噪。

　　***

　　后来米亚没有再有在战斗中使用相同魔法的机会，但他不觉得可惜，对于战斗反而有了更多动力，早一些结束便能在安宁的日子里继续完善。

　　“小公主有什么计划呢？”。

　　她思考了片刻，低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直到战争结束，她还是这个回答。

　　“有点想回家，但现在分不清哪里是梦。”

　　“四处看一看怎么样？”米亚建议着，“梦大陆有这么多的国家，好些我也只听过名字。扫尾的工作让各位王子自己回国继续，小公主把责任放下，像我一样偷个懒，去寻找这个世界让你在意的事物吧。”

　　非常米亚式的回答让公主轻笑：“那米亚觉得我先去哪里好？”

　　“唔……战争结束通常有史诗歌颂（公主又笑了一声），吟游诗人和作家都要出动了，算算日子离文坛国的年度活动也近了，谜斯特里会有很多好故事，去找一个你感兴趣的，向着来源地出发怎么样？”

　　***

　　他们只在第一回去谜斯特里时牵着手。记不清脚步和心跳声哪个更快，那时米亚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心底那点小萌芽上，有时看到喜欢的书就独自先跑了过去细看，有时忘了还拉着她连带着人一个踉跄，反应过来接住人再连连道歉，好在她自然是不介意的。

　　他们一起看了很多书。珍贵的手抄本，疏于保养而散落生出霉斑的古籍，带着油墨味道的新书……有冒险传奇，有冷僻知识，也有形态万千的文学。米亚竭力做着一个好向导，但以往的注意力大多放在推理小说上，因为新发现而有的惊叹倒比她还多。

　　为自己和伊利亚都挑了许多书，米亚将目光转向公主，没有想到她选的是那样一本：“咦……植物图鉴？”

　　不是爱情故事，不是推理小说，也不是其他传说史诗，她选的书实在出乎意料，也让米亚反应过来，那么多真实或虚构的故事，虽然让她认真研读，可这段时间里，能够让她开怀至大笑的，寥寥无几。

　　“我很喜欢米亚送给我的花，所以想了解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像那样的植物。战争结束在冬天，很快就能看到各种花了吧。”

　　于是约定了再一次见面的时间，她要找到在意的花，米亚要完善神奇的魔法。临别前，米亚为书施加了一个小魔法，作为赠礼。

　　“没有重量，随意变换大小，这样就可以方便携带啦，希望小公主在旅途中会很开心。”

　　如果不能，那就等再见的时候，用他的魔法，换来她的笑容。

　　***

　　往后几年他们见面不多，大多时间依靠书信通讯。因为公主四处旅行，多数时间也是米亚被动等待着来信。从起初简短的基础通讯，到逐渐能够细细描述旅途的感受、遇见的人与事，信里展现的是一个少女逐渐打开的内心。

　　有一阵子公主的来信保持着稳定频率，字里行间透露出在山林居住的样子。后来在谜斯特里的文坛活动日再见，米亚好奇问起那段生活的趣事，然后看到她少有地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里面还有一些米亚当时不太懂的情绪：“……嗯，遇到了特别喜欢的花。”

　　在没有来信的日子里，米亚像往常一样，看着伊利亚在重重期待的包围下，勤勉地学习介入王都的政务中，转头自己也继续充当着王宫气氛调和的角色，在原先有些漫长的自由时间里，构建着想象的魔法体系。

　　偶尔他会忍不住，在伊利亚难得的休息时间里，拉着兄长来围观他的小小进展。

　　“从魔法里感觉到，米亚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也变得很可靠。”

　　“哇虽然是肯定的评价，这样被伊利亚评价而有的开心却好像有点复杂啊？？”

　　“哈哈哈抱歉，”伊利亚连连摇手致歉，“但是这一趟经历能让米亚成长了这么多，我确实有些羡慕啊。还想见一见让你成长的那位公主。”

　　“下回一起去谜斯特里吧！伊利亚还可以自己挑书。”

　　***

　　虽然是一起再见公主，三个人的交流也没有任何不快，米亚心底在见面后仍多了一点自私的窃喜。

　　伊利亚遇见的公主，更沉稳、更温和、更博学，而见证聆听她那些变化的，目睹过她曾经彷徨并给予安慰和可行方向的是他。伊利亚比他在父母那里多一些时光与关心，那他在公主这里多一些了解与过往，似乎也是无伤大雅的优待吧。

　　伊利亚还未到时，公主先悄悄问起老话题：“米亚的魔法有什么新进展吗？”

　　米亚笑着回应她这点小体贴：“回溯时空还不能做到，但固定一小段时光已经没有问题了！伊利亚也帮了不少忙，作为回报，这个冬天他书房的花一直保持着盛开。”

　　顿了一顿，米亚看着公主颈间的吊坠，感受到紫色水晶里蕴含的小小守护魔法，有些想问的话还是吞下。他不清楚心底道不明的情绪是什么，也害怕把不成熟的心思说出口造成更大的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不如像曾经面对父王母后的漠视时那样，用笑容掩饰，久了便能习惯淡忘。

　　之后在意的，大概是公主问了伊利亚魔法方面的问题，而之前不曾向米亚求助过。

　　“伊利亚殿下，您是否了解诅咒方面的事？会让人失去理智、噬血噬杀的诅咒……”

　　米亚一起听着公主对诅咒的描述，一起和伊利亚陷入思考，和伊利亚一起给出暂且无能为力的歉意：“触发媒介不知便无法从千万种方法中寻找唯一正解，睡眠可以延缓发作，但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公主点点头，握着颈间吊坠，止住了一声叹息。

　　***

　　公主一共问过三次关于诅咒的事，第二次时米亚知道了她和那位王子的故事，等到第三次时距离最初的询问过去了八年，她向米亚提出了一个请求。

　　“米亚，你有没有试过……不，是我请求，将停止时光的魔法施加在我身上。”

　　米亚低下了头，片刻后看着她颈间的指环低声说道：“我不能答应你啊，小公主。”

　　这一次见面她受了重伤，留在索尔希亚纳疗养。拉长的停留时间没有增加他们的相处，在公主半清醒半昏迷的日子里，米亚少有打扰，将她这些年的信放在了一起，用一夜时间重读。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回到一个人；从城镇游历，到山林闲居，再到人迹罕至处冒险；从询问诅咒，到请求一同寻找解决方法，再到……

　　病床前她得知仍然无法后，下定的决心。她仍然要继续为指环里沉睡的爱人寻求治愈的魔法。

　　“遥遥无期的寻找在消耗我的时光，也在让我苍老，米亚，如果等到诅咒结束的那一天，我已无法陪伴他……我害怕了。”

　　“小公主，你知道这个魔法现在有多大的风险，施加它对于你又意味着什么吗？即便成功，你的身体不能再承受任何严重的疾病或伤害，你行走多久，便需要多久的等价时光来消释旅途给身体的疲惫负担，更重要的是……”

　　“我选择以不变的面容等待他，迟早要远离变老的人群，无论陌生人或是同伴、亲人。”

　　***

　　是不是当初他陪着公主一起旅行更好？米亚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同样无法回答自己选择不帮助她，是不是也更好。如果真的能够回溯时光，大概有很多个可以探索的节点：战争结束之初、迷斯特里第一次分别、她受这一次重伤之前……

　　时光向前却不能一直身无负重地跟随，保持着同样速度带着层层堆积负累前行，只有同时变得更加强大。曾经米亚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缺少能让父王母后正视的魔法实力，但现在相比曾经参战的青涩的他，拥有或创造了那么多强大或新奇的魔法，能够从容应对的事仍然只是那么些许。

　　他已经能捕捉一段月光一声莺啼，能让花跨越季节绽放，但公主也已不像那时，能够因为一朵小花便在疲惫中微笑了。

　　接下来每日米亚去探望时，他们默契随意交谈，但在米亚告辞时，她仍然会请求他改变决定。在不知是第几次米亚仍然拒绝后，公主轻声说道：“米亚，当年战争结束时，各国曾分别许诺给特洛伊美亚一个无条件要求……”

　　“——”米亚失礼捂住她的嘴，掌心冰凉，苦笑，“留着它，我答应你。”

　　“但多满足一个我的要求。你将要为一个人筑造静止的美梦了，再次之前，最后祝福我一次吧。”

　　公主移开他的那只手，用因为使用弓箭开始微微起茧的双手包裹住，放在额前轻声说道：“以特洛伊美亚梦之力作证并守护，今晚也有好梦陪伴米亚。”

　　***

　　执掌规范魔法的王族继承人悄悄使用了堪称禁术的魔法，帮助一个执迷的人守住一个又宏大又单纯的愿望。魔法的施展很顺利，眼花缭乱的法阵纹路集中于她的面前，一瞬没入，无形的层层桎梏在体内连接，划开她和世界的距离。大概是因为，特洛伊美亚王族的身体能够承载所有人的美与噩梦，也能够承载最为繁复的魔法，还能够承载最漫长的执念与考验。

　　“真的没问题吗？”米亚过了几分钟又响起的询问让公主失笑，却还是很认真地回答：“谢谢，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适。”

　　“耐心多留下几天，让我确认身体状况，离开之后要定期写信汇报，每年要有一半时间休息，去找哈克王子治疗，有必要我来加固魔法。伊利亚也会继续寻找解决的方法……”这些年原本变得沉稳少言许多的他又开始絮絮叨叨，施完了魔法反倒比先前更加紧张，公主只乖巧听着，一一都答应下。

　　“那么，勇者少女要继续旅程，去开拓她的后史诗篇章了。”确认身体无碍便是迫不及待的追寻旅程，分别前她笑着回应他多年前的话。

　　“一路好运啊，小公主。”无论多久，他还是叫她小公主。

　　***

　　他们的人生重新分岔前行。米亚创作出越来越多的魔法，和伊利亚的学院派各立于领域顶端，让最终一同接过王冠权杖显得理所应当。

　　“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伊利亚如此说道。

　　文坛成了三个人的聚会。她身体虚弱，渐渐看起来像是两人的妹妹，眼神里却充满了故事与沧桑。书信转少，除却必要的身体汇报，随着各自立场的转变，她开始渐渐抽离出不同的时空世界，却依然每年赴约，似乎是心有留恋。

　　当断不断，或许多少能证明一些自己的分量。米亚这般想着，合上手中的书。各自的阅读偏好也未改变，因而崇拜的作家难得尝试爱情小说时，他读完兴致缺缺。也不是不好，只是他见证着一场漫长的爱恋守护，就变得难被打动了吧。

　　他唯一希望的，是她的故事能够像小说一般有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