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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问情(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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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沐宫内一片兵荒马乱,宫女们步履匆匆,进进出出,三四个御医围在一起激烈地争讨着什么。
虞亦嫣坐在殿外的长廊边,透明热烈的阳光铺散下来,被她头顶的屋檐切割出一块阴影,她缩在这片阴影里,抬眼望着庭院里那株阳光下繁盛绽放的红火楹,那满树的红花仿佛一团团跳动的火焰,刺得她双眼酸涩。
突然,目光被一片赤红的衣角挡住,虞亦嫣怔怔抬眸。
姜灵筠逆光而立,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繁复礼服和金凤头冠,周身披着金光,明艳动人。她画了庄重典雅的妆容,眼角晕着桃红,眉心点着红梅,正瞬也不瞬的注视着虞亦嫣。
虞亦嫣胸腔鼻腔中猛地泛起一股酸涩,她忍了又忍,努力按压着抱住眼前那人的冲动,喉咙动了动,带着些哽咽道:“你回来了。”说完眼眶便红了一圈。
姜灵筠心中一疼,她吸了口气,暗暗握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常“是,我回来了。”
“沐姐姐……沐姐姐她……我没能阻止她,我明明察觉她情绪不对,可是我……”虞亦嫣呆呆望着自己的双手,呓语般说着,神色有些恍然。
“回来的路上我都听墨疏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姜灵筠蹲下来,轻轻捧起虞亦嫣的脸,沉若夜空的双眸敛着一汪怜惜,轻声哄道:“你太累了,回去歇息吧,剩下交给我来处理,嗯?”
跟随姜灵筠而来的侍从四目相觑,都傻了眼。七公主向来都是高高在上,只有她睥睨他人的份儿,此刻居然蹲在这虞美人身前,如此和声细语的说话,简直不可思议。
虞亦嫣望着她一怔,下意识将脸往那柔软微凉的掌心蹭了蹭,睫毛轻颤,正要说话,忽听内室传来一阵暴怒“什么叫没有办法?!朕养你们是摆设吗!一个个高官厚禄,自诩医术了得,现在居然敢跟朕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给朕想办法!”
姜灵筠站起身,看她一眼,往内室走去,虞亦嫣也忙跟上。
进去后,就见屋内跪了一地的人,全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为首的几个穿着官服的御医更是满面惶恐,汗如雨下。
玉隆帝姜煊长身而立,横眉怒目,眼中仿佛有火再烧,正在大骂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见姜灵筠进来,众人忙让出一条道。
“皇兄息怒”,姜灵筠走近,道。
看到来人,玉隆帝神色稍缓“筠儿回来了”。
姜灵筠“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床榻上的沈沐歌,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至极,几乎感觉不到气息一般的沉睡着,皱眉道:“沐妃如何?”
玉隆帝冷哼一声,冷眸扫过跪在最前面那个鬓角花白的御医“公孙赋,你自己说。”
公孙赋垂着眉,后背冷汗直冒,看也不敢看姜灵筠,抖着嗓子道:“回七公主,娘娘手腕的伤口虽已止住血,但由于发现的比较晚,以致失血过多,陷入深度昏迷,微臣等人正在设法为娘娘补充气血,照理说,气血补回来,娘娘就无碍了,只是……只是……”
这公孙赋话说一半,吭吭哧哧,让虞亦嫣心急如焚,忍不住道:“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调制的恢复气血的药都喂不进去,好不容易喂进去的一些也都被尽数吐了出来……娘娘似乎……”公孙赋踟蹰着,小心翼翼道:“似乎并没有任何求生意识……”
“一派胡言!”玉隆帝一甩衣袖,“既有药可医何有喂不进的道理?”
“微臣不敢”公孙赋忙伏地扣头,“在重症面前,病人的意志力委实重要,微臣一生行医,看过大大小小无数疾病,那些求生意志强的病患总是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若是丧失求生意志,那任何药材用在身上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使不上一点力。”
“朕不听你这些废话,若所有病痛靠意志就能痊愈,朕要你何用?”玉隆帝紧盯着公孙赋,冷道:“救不回沐妃你也别想活了。”
公孙赋闻言浑身猛地一颤,脸色青白一片,看那模样似乎快要瘫倒过去。
正说着,屋内突然悄无声息多出一个人,是一个俊美无双的男人,长发纤瘦,穿着和墨疏一样的黑服,正是暗影默烬。
玉隆帝看见了,眼神瞟向他。
默烬摇了摇头。
玉隆帝脸色变得愈加难看,阴沉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沉默了片刻,眼神瞟向床榻之上的沈沐歌,眸色深沉,偏头吩咐道:“你们好生照顾沐妃,莫要再出什么岔子。”
言罢,带着默烬走了。
待玉隆帝离开,虞亦嫣忙走到床榻边去查看沈沐歌的情况。
姜灵筠望了她片刻,问道:“公孙御医,此刻可还有什么未完的治疗?”
公孙赋明白姜灵筠的意思,回道:“伤口都已处理妥当,微臣等需要配药煎熬,先行告退。”
“稍等一下”虞亦嫣突然开口,她回过头,有些泛红的眸子直视公孙赋,道:“公孙御医,你告诉我,沐妃可有性命之忧?”
“这……”公孙赋为难的看姜灵筠一眼,接收到眼神后,强笑两声,“微臣必当尽心竭力,沐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虞美人莫要过于担心。”
见虞亦嫣沉默,公孙赋忙道了声“微臣告退”,便匆匆走了。
偌大的房间顿时就剩姜灵筠、虞亦嫣,还有安静苍白,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沈沐歌。
姜灵筠走上前,柔荑轻抬,犹豫了下,还是覆在虞亦嫣脑后,轻轻顺了顺。
虞亦嫣抬起头,对上姜灵筠含着怜意的眼眸,鼻腔一酸,垂下眼,低声道:“小的时候,我与肖鹞曾途径北方荒原,遇到过一对白雕,那对白雕遭到其他黑雕的围攻,黑雕数量众多,白雕虽然高大凶猛,但寡不敌众,渐渐败下阵来。两只白雕狼狈不堪,却一直不离不弃,斗了一天一夜,其中一只白雕的双翅早已被众雕琢的不成样,摇摇晃晃,连飞都飞不稳,最终支撑不住坠落悬崖,另一只白雕见状,猛地扶摇而上,冲得很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直刺苍穹,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一边盘旋,叫声响彻云霄,令人胆颤,几圈过后,那白雕倏地加速,头也不回地撞向悬崖峭壁,也随着坠了下去……”说到这,虞亦嫣抿了抿唇,神色染上些哀思,“宁清欢一心向死,沐姐姐却也不愿独活,这世间的情竟都这般痛吗?”
姜灵筠不知如何回答,只幽幽叹息一声,“这其中的苦楚,怕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言喻的。可惜世事难料,若沐妃早知道宁姬会被人劫走,恐怕也不至于自弃。”
“……”虞亦嫣瞥过眼,视线落在一旁,问道:“还没有宁清欢的踪迹吗?”
姜灵筠摇摇头“皇兄派出多方人马,却连蛛丝马迹都未寻到,能从皇宫如此光明公正大,不着痕迹的带走一个人,着实令人惊诧。”
虞亦嫣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视线落在沈沐歌白皙纤巧的腕子上,那里缠了厚厚的纱布,渗出一片刺目的鲜红,仿若一朵盛开的红梅,有种病态的美感。
姜灵筠眼眸从虞亦嫣身上滑过,见她身上的青衫有些褶皱不整,白靴沾了些泥土,连妆发也略微有些凌乱。她知道虞亦嫣素来喜爱洁净,这稍显狼狈的模样倒是难得,她眸色深了深,没有说什么,抬手捏了捏虞亦嫣的肩膀,轻声道:“我送你回去休息罢,这里有她们看着,不会有事。”
虞亦嫣犹疑了下,最终点点头,仔细叮嘱安慰了小诗几句。小诗自幼陪伴沈沐歌身侧,突遭此遇,哭得眼睛都泛了肿,多看沈沐歌几眼都会忍不住滚出泪来。虞亦嫣看她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放心不下,又唤来曲苓帮忙看护,这才随着姜灵筠一同回去。
当时姜灵筠一得知消息,即刻半途中断了祭天仪式,在祭司气急败坏大喊“大不敬”的指责中,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是以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那般焦急,宁清欢和沈沐歌出了这般大事,自己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居然是虞亦嫣的身影,尤其是在得知是虞亦嫣首个撞见沈沐歌割腕的场景后,她几乎是立刻暂停所有活动,不顾瑾后的不满,一心往回赶。
直到看见虞亦嫣,那颗空落落的心才安定下来,其实她很想抱抱她,告诉她不要怕有她在,却怎么也找不到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