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深渊》探云

5、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娅格完全是在衣食无忧地养伤，没有任何事需要她去做。她甚至还可以随意借阅城堡中藏书馆的藏书，阅览对于平民来说珍贵无比的书籍。

　　城堡里的仆人对这种状况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样子的待遇娅格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惊奇的了。

　　伤势好一些后，娅格本来准备帮忙做些她力所能及的工作，不过没有一个人肯让她插手，全都让她乖乖回去歇着。

　　所有人都对她十分体贴宽容，娅格想，这也许是因为王子是个善良的主人，他用的人也都是和他一样善良的人。

　　她不再试图帮忙，而是谢过了这些天帮她从藏书馆借书的人，自己开始慢吞吞地在藏书馆和卧室之间往返。

　　她每天上午去，到下午时就回到房间休息，十分有规律，直到她在又一次准备离开时意外地看到了一本书。

　　黑色的书脊上没有任何文字，但她就是能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久远的记忆一点点泛上来。她把书从书架上抽下来，捧着书坐到书桌旁，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太阳逐渐西斜，昏暗的日光下，椅子发出一声轻响，王子坐到了她对面。

　　王子每天都会来藏书馆，但娅格是白天来，王子从学院离开时都已经快要黄昏了，两人之前从来也没碰上过。

　　娅格讶异地抬起头，行了礼打算拿着书离开，她并不想和王子共坐一桌，何况从礼数上来说她退开才是应该的。然而王子阻止了她，示意她坐回去。

　　“在看什么？”王子的目光落到摊开的书本上，带着几分探究。

　　天色昏暗，本来就有些模糊的字迹显得更加难以分辨。

　　王子凑近了一些，眼睛微微眯起，“迪思……拜尔？”

　　娅格点点头，随即又低下头去。这种姿态显得她胆小又怯懦，鉴于那张被重度烧伤的脸，羞怯和她永远搭不上边。

　　这本书并不是现在常见的纸质书，每一张都是沉重且带有异味的皮子，王子却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样子。

　　他把书翻到扉页，上面画着栩栩如生的血红双瞳，双瞳中蕴含着浓重的嘲讽和无边的恶意。王子恍惚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在和一双充满恶意的眼对视。

　　“迪思拜尔，吞噬绝望的恶魔。”王子翻过扉页，喃喃复述着书中的内容。

　　它从绝望中诞生，能感知到人心中的痛苦，为契约者通实现心中的愿望。作为代价，当契约者准备步入死亡时，它会来抽走契约者的生命力。

　　无数契约者为了实现心愿定下契约，并且对代价不以为然。在他们眼中，死亡到来时生命总是要消逝，以什么方式消逝显然是无所谓的。

　　可是真的如此吗？

　　大量的契约者并没有在实现愿望后寿终正寝，而是在绝望中死去。

　　做法很简单。

　　比如贫穷的乞丐希望的是大量的财富，那就给他一笔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金钱。看他欣喜若狂，看他挥霍无度，看他最终因为没有相匹配的能力而失去所有财富，看他陷入最深的绝望。

　　最后，来收走猎物的生命。

　　它从绝望中诞生，并以此为食。

　　以，绝望的生命为食。

　　“更加绝望吗？”王子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了很久。

　　迪思拜尔不会感到饥饿，但是吞噬绝望却是他们不能丢弃的欲望，永远无法有满足的一天。

　　这种将人推进绝望深渊并且谋取人类生命的恶魔是教廷希望消灭的对象之一，也是猎魔者猎杀的对象。

　　猎魔者，他们终年带着面具，并不臣服于教廷，但也是对抗邪恶的一股力量。

　　书上大略地介绍了猎魔人的种种，并且配了一张图，画的是猎魔人所使用的面具，绘制的和那双血红双眼一样精致。不过王子显然对这部分并不感兴趣，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翻了过去。

　　后面是召唤迪思拜尔的法阵详解，王子没有细看，翻页的速度大大提高，很快就看完了整本书。
　　“你对这个感兴趣？”他把书放回娅格面前，连页数都翻回了她刚刚看的那一页。

　　娅格摇头，不肯承认，“只是正巧拿到了这一本。”

　　“这样啊。”王子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脸上带着被欺骗而生的不愉快。但他并没有选择发怒责难，而是拿出另外几本书开始阅读。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脸色缓缓平和下来，用似乎是不经意的态度地问了娅格一句，“最近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

　　娅格摸不准他的心思，连连点头，颤抖着声音伪装惶恐，“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低头看书的王子叹息一声，并没有抬起头，声音徐缓，“我一直在找你手上这本书，它就在这个藏书馆里，可我一直都没能找到它。你猜这是为什么？”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对，娅格心思电转，干哑着声音回了一句不知道。

　　“因为这本书，只有满心绝望的人才能找到。”

　　娅格的手指猛地收紧，眼里装着的感激怯懦像潮水一样退去。她先是露出了悟的神色，随后爆发出一阵刻骨的仇恨。极度的恨意在她双眼中凝聚，冰蓝色的双眼似乎淬炼着无数烧红的刀剑，只等时机成熟就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王子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对着她的只有那头柔软的金发。娅格沉默了一会儿，仇恨缓缓沉淀下去，她的手指摊开，掌心中是一个又一个血红的半月伤痕。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书合上。

　　“这段日子我是真的过得很好，只是……我是没有未来的人。”娅格闭上眼，阻绝了自己的目光。她伸手把书推到王子面前，苦笑起来，脸部一阵扭曲，“但我想我不需要这本书，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我给不了自己，迪思拜尔更不可能给。”

　　她的声音柔软弱气，语气却十分坚定。王子有些讶异地按住那本书，深深地看着娅格，却无法从她烧毁的面容中看出任何情绪。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你并不是没有未来，优秀的人总会有大好的未来。”

　　他温和的笑容中带着肯定。“而你是个十分优秀的人。”

　　光线使他的笑容有些模糊，感觉起来却更加柔和。一摞本子被推到娅格面前，王子示意她打开。

　　“你的工作时间总是和我们上课的时间重合，其他人从没有这种状况。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一定不是了。”

　　他居然注意到了！

　　娅格带着惊疑翻开一本，看见上面字迹优美的笔记。

　　“这些是我的课堂笔记，我想你大概会对这个感兴趣。”

　　王子的眉眼温柔，看着她的目光一片澄澈。

　　娅格的喉咙一堵，沉默片刻之后，忽然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这简直……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在鄙视她厌恶她，自然而然地忽略她驱逐她，好像她是什么肮脏污浊的存在，好像属于她的美好早已经被埋葬在多年以前。

　　黑暗而绝望。

　　而这个时候，居然有一线光明落在了她身上，而这唯一的光，却是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给予她的。

　　娅格用手捂住脸，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