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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   008

      雨水不紧不慢地下到戌时才停了,月亮微微露出头,藏在云雾后面似个娇羞小妇人,沾着雨水的草叶与树叶折射出幽淡光亮。看似沉静的沈府,有人焦灼,有人新奇,亦有人如往常平静如水。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惹得草木大动,叶子窸窸窣窣发出惊恐声响。汌郎眼眸在夜中像窜动火苗,风吹动他粉色衣袂,他面上露出狂喜笑意,终是到了,他竭尽全力保存着最后一点良知,但愿这件事快点解决,他可以安心等待哥哥送他最后一程。

      子时以至,那位大人如约而来,风中夹杂着淡淡清香。不知为何一瞬间风戛然而止,沈府又回归安静。晚/娘望了眼窗外,又看向身边人:“我这会儿很好,要不趁着那位大人未来,你去求求他将汌郎的护心锁还回来可好?”

      他俊脸苍白,嘴唇紧抿,长叹一声:“你不懂大人的规矩,东西入了他手没有一个人能从他手中取回来。他在这世间肆意游荡了十几万年,吾等微薄之力岂敢与他争?明知是以卵击石,还有谁愿意去?”

      “那他呢?你就这般放任他毁灭?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未出世的孩子,我心甚是难过,早知……如今悔之晚矣。”她不知流了多少泪,眼眶都哭红了,这会儿却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院中一棵一人抱的柳树大放流光,还未待人惊讶时,只见一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脸上挂着明媚笑容,一条毛茸茸似动物尾巴般从肩膀而下缠至腰间,贵气逼人。金色流光将他包围,惊为天人大致说得便是此了。突然他唇角上斜,一时墨色发丝飞舞:“我说这府中有何不同,竟是藏了高手,不知是谁有此等能耐竟惊动大人物亲临?”

      只见一墨衣男子从暗中走出,眼眸清冷如常,字字如寒冰激得他面色变了几变:“倒是有趣,本尊正好奇小妖口中说的大人是谁,原来不过是青丘的一只小白狐。本尊瞧着小妖可怜,你且快着些,若是误了时辰,便扒光你的狐狸毛。”

      白衣男子嘴角抖了抖,转眼间消失不见,墨衣男子也隐了去。

      阿阮在屋里辗转反侧半天,待红鸟熟睡才悄悄开门出去,平日里她极怕鬼怪,这会儿不知有何物引着她一路寻觅,自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掩唇低声道:“这狐狸长得可真是好看,那衣服想必也是很贵。”

      “那可是青丘国主最疼爱的弟弟,阙明上神,生于这世间十五万年。术法无边,风流潇洒,这世间多少位高权重者也得乖乖唤声上神。”

      她看向身边,也不知这个小绿丸子何时出来的,紧拽着她衣袖,扬着稚嫩声音侃侃而谈,她还没开口,小鬼继续道:“可是他比起旁边那人来就算不得什么了。你可知那是谁?”

      她怎会不知,明明是好友东极嘛,她佯装不知,摇摇头。他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傲气道:“那可是妖魔两界的主人,就连天帝都怕的大妖魔,从上古时就名声在外的东极圣君。惹了他,弹指间让你从世间消失。你可知道,我最是羡慕陪伴他多年的辰奇君使,多威风。无奈我灵力低微,又生得这般小,无法追随圣君。”说完还似大人般摇头轻叹。

      阿阮听他说完,心中早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师门有规矩不可与妖魔及心境险恶之人混在一处,这会儿她可是全占了。她心中有愧,连声音都变小了:“东极圣君可是大魔头?可是肆意夺人性命,做恶事的妖魔?”

      小绿丸子犹豫片刻,托着下巴:“妖魔行恶天经地义,哪像你们仙家人借着大义折损我们修为,还要猎杀我们,做了坏事藏着掩着,就像凡人说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阿阮忍不住在他脑袋上赏了一巴掌,沉声呵斥:“你这小鬼头说话怎么这般没分寸,都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不是说有性命之忧,你怎得跟出来了?”

      小绿丸子虽恼她打他,这会儿也不得不暂且搁置,带她往沈小姐院子走:“这会儿无碍,我们先去瞧着小嫂嫂,若她安全了你我便得跑快些。吃人怪物可是忍不了多久了。”

      只是院子被高人设了结界,两人探头探脑想了多少法子都不能靠近。

      *
      屋中两人仍在挣扎难过时,一人进来,他赶紧拜倒:“大人。”

      阙明冷哼:“你若是能做得如你弟弟一半,且也不会这般碌碌无为。同根而生,你自私胆小,遇事都将他推入极险之地,你之用心,何其险恶。他之所望,吾必达成。”

      晚/娘一脸不解,撑起身子疑惑道:“大人所说是何意?”话音才落,熟悉疼痛突然袭来,似是催命般让她无法忍受,只得在床上打滚来转移痛楚。

      他见心爱之人旧疾重发,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声,褐色血丝从额头滑落:“大人救命,小妖愿以命相抵。”

      阙明嘴角扯出笑意,大掌落在她肚子上方,缥缈仙气似是找到归宿般沉入她身体中,躁动的身体霎时安静下来,她慢慢陷入沉睡。

      眨眼间,见阙明大掌紧握缓缓而抬,一时金光大盛,直入天际,很快光又消失,仿若从未出现过。他低眸看了眼手中之物,不耐道:“无端生是非,有因有果,善恶自来。你且需以你妖力供着他便无大碍,反之……只是,你初时能躲,这会儿又能躲到何处?”

      看了眼在床上安睡的晚/娘,黑衣汌郎心中愧意横生,他是怕,怕雷劫、怕损了得之不易的修为,他是自私,不想失去可又不能离开她。弟弟像是取之不竭的灵泉,对他言听计从,长此以往他终究是把良知与难过抛与一边,只剩无尽做戏。他知道,只要他表现出一丝难过,弟弟二话不说就会为他排忧解难。

      他从大人手中接过那一枚小小桃核,他所能做得也只有如此了,护着孩子长大。他心神合一,将全部力量凝于掌中,初时未见不妥,半刻钟时,他手中桃核渐渐长大,直至如人间幼儿般,只是婴儿恍若尝得其中滋味,肆意掠夺着他全部修为。

      阿阮与小绿丸子终于在结界消失后窜到屋子前,透过小孔看到一白发苍苍的老翁骨瘦如柴,黑衣变成宽大袍子覆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合身。阿阮知道那人是黑衣汌郎,他手中端着的小孩长得越发漂亮可爱。

      阙明不想在多看他一眼,如风般离开。只是不知道自己带走了这个男子的一滴泪,有疼爱、悔悟、不舍。他吃力得转头看向床上女子,用尽力气露出可怖笑容。曾经他以为陪伴她的会是自己,所以做了许多错事,其实她最该忘记的是他。

      她最爱他的声音,而此时却变得干涩难听:“阿阮小娘子且进来吧。”

      门外两人慌乱一番,大着胆子进来,小绿丸子嫌恶:“你可真丑,生得外貌一样,心却这般黑。”

      他闭了眼睛,没了生气般:“我时日不多,劳烦你们将我胸前护心锁送给我弟弟,就说我对不住他。”

      突然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响起,他已无力再看孩子一眼,喃喃道:“真好。”随即变为一株褐色桃花枝,静静躺在地上,与死物无异。

      小绿丸子突然难过起来:“我虽然讨厌他,可我们在一块待了几十年,他落得这般下场,与人生老病死又有何不同?世人都道人之艰辛,却不知妖也万般艰难。我们去见哥哥罢。”

      床上女子还未醒来,婴儿眨巴着双眼好奇地看向四周,见阿阮看他,露出可爱笑容。可她仍是心有余悸,吞噬父亲灵力而生的孩子让她觉得可怖,这孩子可会记得他的父亲是被自己杀死的?她缩手缩脚地将他放在女子身旁,拿起桃枝与护心锁同小绿娃离开了。

      “阙明上神怎得做这些事,不该是仙衣飘飘,立在云端,让众人仰望吗?”就像仙尊,玉面总带着笑,遗世而独立,多少人想与他亲近,可心生胆怯。

      “谁知晓神仙之事,我无心仙界,就想做个快乐妖怪,有朝一日能随侍圣君左右。”

      *
      他听到了全身血液沸腾咆哮的声音,还要多久?

      他已然熬不住,天上那轮浅月刺得眼睛生疼,好苦,好难过。

      他好想见她一面,好想见,好想在消失前能将她绝美容颜刻在眼底。犹记当初,她撑伞站在烟雨朦胧的木桥上,回头对她娇笑,似世间最美莲花绽放在他心底。那一方碧波荡漾,那一抹粉红娇影,那一汪水盈盈眼眸,那一丝浅笑,还有他全心臣服,执起她纤手共行。那一天他仿若得到了全部,他不过是个人间普通男子,带着心尖人儿走到世间尽头。

      这座破败小院,突然明亮起来,桃树枝桠花苞尽数绽放,清香随风四散。妖气再无法遮挡,血腥味充斥在整座院子里,让赶来的阿阮面色一变。

      小绿丸子双眼放出兴光,结巴着:“这,这……可是坏了。哥哥已完全失去心智……他造了杀孽。我,我也想吃血,闻着真是……美味。”他蹬着小短腿往桃树下跑去,却被阿阮提着领子给拖回来:“光知道吃,也不怕把小命给吃没了。这会儿我才明白汌郎为何不要我出来。”

      黑雾袭来,刺鼻难闻,两人在模糊不清中看到有人缓步而来,那身形可不就是汌郎。她还在呆愣,被拉着她手的小娃拽着往出跑:“愣什么?他这会儿就是只吃人妖怪,可不认得你是谁。”

      只是他们跑得再快,他不过与他们隔了一臂之距。他身上散发的难闻味道,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她吓得心神不宁,慌乱中足下用力一蹬,拖着小娃腾空而起,竟将他甩得很远。

      东极与辰奇在暗中似看闹剧般,辰奇好笑:“可真是夹尾巴逃跑的狐狸,连小妖都应付不来,可真是在重华白呆了。”

      “听君使这般说,倒觉得有几分像。却是莫要以人比作狐狸,阙明听了不大痛快。”

      辰奇笑不答话,南音仙尊可是下了大工夫,原来仙家掩人耳目的法子倒是高超。

      “本尊当神仙是瞧不上妖魔鬼怪,不想是连供奉香火的人类都瞧不上,被凡人听了,不知会不会将尔等赶出庙宇?”东极薄唇微启,话语中满含轻蔑。

      阙明往他身边靠了靠,笑得风情万种:“圣君瞧着阙明可行?圣君威名远扬,我一直心慕与你,愿随在您身侧。”

      东极不动声色:“竟不知你还有这等喜好,只是你这姿色还比不得苏姬入眼。纵使你愿堕入魔道,还不够格随侍本尊。”

      “圣君心比天高,是阙明妄念了。苏姬好歹是我外甥女,你我关系还是亲近些,往后也能时常谈心来往,免得疏远了。阙明这便不扰圣君了。”

      辰奇阵阵低笑引得空气震荡,张狂与蔑视并存:“他可是给自诩万物之主的天人们丢脸,甘愿做男宠,被三十三重天的人听到不知当如何。身上装点多少香粉都遮不住狐狸的骚气,苏姬怎得有个这种舅舅。”

      东极看着那在空中坚持不住的人儿,脸上放出大大笑容:“这小娃倒是有意思。”

      阿阮使了全力奔了老远,她也没忘汌郎妖法要比两人高深得多,躲无可躲,只得落地迎战。一时两方对峙,她瞧着他模样虽恐怖可大致轮廓还在,忍不住:“你且收手罢,莫要毁了自己根基。趁着我师兄他们未来,赶紧逃命去。”

      汌郎发出震天笑声,直接向他们扑来。阿阮加个小娃,织出的结界摇摇欲坠,这已然花费两人巨大心神,更遑论出招对付他。就在他尖利牙齿要穿透微薄结界,刺入她粉白脖颈时,身后多了一股力道将之震开。

      “本想绕你一命,奈何你惹出诸多祸事,更是妄造杀戮,今日便给你个终结。”阿阮回头一看竟是墨秋师兄,他双眼凌厉如寒刀满含杀意,手中宝剑蓄势待发。忆起白天时那个多情男子,她赶忙道:“他并无坏心,师兄且救救他,他只是没了护心锁才变作这般模样。”

      “阿阮,行恶之妖留不得。不管何故,他祸乱人间,伤了人命是事实。重华门众之责便是铲除奸恶,护人间安然太平。”红鸟自汌郎身后翩然而落,耀眼红衣照亮整片黑暗。

      “红鸟,你也是妖,他只是为了爱护之人才变成这般,替我求求墨秋师兄,帮帮他吧。”她不由用劲握疼了小绿丸子,惹得他叫出声。

      此时汌郎一片空洞,只觉嗜血欲望要将他撕碎,威慑又算得个什么,他奋起反抗,不吞噬猎物不罢休。

      墨秋看了一眼红鸟,漠然道:“纵使有了护心锁,他也变不回原样,心中欲望已将灵识尽数吞噬,晚矣。”

      阿阮看着他心底涌起阵阵悲凉,他又有何错呢?她低头看了眼小绿丸子,只见他眸底一片清明,无悲无喜,让她不由错愕:“你为何没一点哀恸?你与他相识多年。”

      他平静地看向她:“我年岁虽小,见得多了便不觉有何不妥。我爹娘如此,哥哥如此,不知哪天我亦会这般。”他扬起笑脸,在她面前是个天真孩童,可让她无法忽视他话中涩意。

      汌郎,也许只有一死。

      就在墨秋抽出寒芒如月的剑刺向汌郎时,她突然看到从他猩红眼眶中流出一串泪珠,也许他亦知这不过是解脱。剑尖直抵喉间,凝聚了五成灵力,对付他绰绰有余,在刺入时被一股浑厚之力打开,墨秋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本尊所留之妖,何人敢动?”声音浑厚朗朗,在人毫无觉察中靠近,待回过神时,那人以至身边。悠然自若地看着眼前众人,浑然天成的威严震慑人心。

      风舞声音尖锐,打乱一时沉寂:“你是何人?”

      “吾乃不死山东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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