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心》听风写雨

3、章三

　　章三
　　景瑞舞完剑，从回忆中抽神，景瑜轻轻拍着手掌，笑容可人。景瑞看向他身边站着的侍从，想来也是心腹之人，之前似是抽身离开了一会儿，此时在这儿，竟捧着一个锦盒。景瑜轻轻抬了抬下颚，侍从捧着锦盒上前，轻轻打开，“王爷请看。”
　　锦盒里躺着一把利剑，没有配着剑鞘，古朴的剑柄下是一看便知杀人利器的剑身，却是锋芒内敛一看之下察觉的并非森然阴寒之气而是……澟然浩气。但观其剑壑，显然是见血封喉的东西。
　　“此剑名为无名，八王搜寻已久，前几月好不容易从一江湖大家手里够得，特献给王爷。”
　　“无名？”景瑞略显疑惑，看向景瑜，景瑜笑着解释：“名剑无名，名非无名，名而无名。”景瑞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传说里那把？”景瑜点头。
　　有传说云，古时有剑客公孙无名，凭一把利剑纵横江湖六十余年未尝一败，本名无人知晓，后来因配件无名而改名公孙无名后，才为江湖所知。而后无名剑也渐入众人视线，九十岁时封了无名剑，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成仙飞升了。关于无名剑的下路，也众说纷纭不知所踪。却不想，终是被景瑜找到了。
　　“这……”
　　景瑜看出他有推脱之意，“皇兄，你也知道我并不学武，名剑在手也毫无用处，再者这把剑本就是为了皇兄才寻来的。”
　　“名剑赠英雄，跟了皇兄，也不算辱没了这把名剑。”
　　“如此，我便收下了。”景瑞握着剑柄，入手冰凉，稍作挥舞竟然有凛然破空之声，虽刚接触，难免手生，却不妨碍他感觉这把名剑的顺手。“瑜儿，多谢。”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景瑞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了，恰逢侍女来禀报已准备好晚饭。到了饭厅景瑜四处看了看：“嫂嫂不在？”
　　“妇道人家，哪能出面。”
　　景瑜顿了顿：“是。”他听闻景瑞对王妃宠爱非常，却不想家宴却连上桌也不让。他自知问此略显唐突，却贸然问了这个问题，于是也不再多问。
　　吃完晚饭再稍聊了一会儿，景瑞送景瑜回府。末了对着身旁近侍低声说道：“稍后备车去君府。”转身准备回去更换正装之前，压低声音森然对着他说：“查清楚八王最近的事，漏一件我拿你是问！”
　　近侍弯腰：“是。”

　　到君府的时候，君府老爷子正在提笔写书，上书君子谦谦四字，笔走龙蛇，端是落落大方浩然正气扑面而来。景瑞抱拳作揖，“外祖父。”
　　“端王来了。”老者摸了把山羊胡子，“可见过你舅舅了？”
　　“见过了。”景瑞上前给老者倒水，态度恭谨严敬，老者挥就最后一笔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而后坐在主位上与景瑞交谈了起来。
　　“京里形式不容乐观，过完中秋你便速速回去。”
　　“我省得。”
　　他看老爷子似乎有话欲言又止，寻思了一会儿，蓦然开口：“外祖父可还有什么话未说？”君老爷子的手抚过长白胡子，叹了一口气，“景瑜，也得纳入竞争者的名目里。”景瑞的手微微一抖，“外祖父何出此言？”
　　老爷子挥了挥手，一直跟随外祖父的老管家拿出一封信给景瑞。景瑞打开静静阅读良久，边看边听老爷子所说的话：“你久不在京是不知道的，景瑜近几年相当积极，太子软弱三王乖戾六王无用的传言，皆是他散播的。且此子工于心计，近年来又网罗了不少江湖上的奇能异士，手下能人颇多。朝廷又有王相帮衬打点，内里推举景瑜的，怕是不在少数。况且，内宫王淑妃，侍奉陛下多年与惠妃娘娘，可谓不分上下。”
　　“再者，此子不若看上去那般天真烂漫，手段阴狠毒辣不下三王。”
　　景瑞静默无声，老爷子看此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皆是看错，也小瞧他了。”景瑞握住了拳，猛然想到今日跟在景瑜身边的那个侍从，脚步稳妥下盘稳当显然是内功深厚之辈，拿剑时景瑞瞥了他双手几眼，皆有老茧，袖口隐隐约约有鼓囊的感觉，怕是惯用袖中藏匕的好手。且细看他皮肤纹路，怕也不像表现的那般苍老，至多不过三十岁上下年龄与他相仿，功力……怕是也与他相同。这人估计也是景瑜网罗的好手之一。
　　“景瑜此子，不得不防。”
　　话语在景瑞心中酝酿良久，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外祖父，景瑞尚有一问未曾有人答惑。”
　　“哦？端王请讲。”
　　“……景瑞随您出征边塞那年，究竟是何原因，瑜儿会过给王淑妃膝下抚养。”他盯着老爷子，目光灼灼不容逃避，“请外祖父不要再拿王淑妃身体有恙无法生育，瑜儿有天生乖巧惹她喜爱的话语来蒙蔽我了。”
　　“……”老爷子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撸了一把胡子开口道：“往事重提……的确是我们做错了。”
　　那年惠妃怀孕被宫女冲撞导致早产，这事宫廷皆知，八王也因此天生体弱气虚。寰宫皆知。君老爷子却叹道，“是你母亲的错。”
　　那年其实惠妃争强好斗，被一刚入宫的美人刺激，故假孕争宠，假孕两月时终是怀上龙胎，到景瑜七个月不到便假装是早产生下景瑜。想当然胎里不足景瑜刚出生就被太医下了定语至多活不过五年。且八字与帝不喜，不受圣宠。兼之因着景瑜这事惠妃提醒吊胆饱受性命之忧良久，以惠妃的性子更不会喜欢这孩子。景瑞还在宫里时尚且能过，景瑞出宫后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又不知淑妃从哪儿得知当年惠妃怀孕时的消息，以为景瑜并非龙种。暗中威胁惠妃，这使得惠妃更加不喜景瑜，事后惠妃不得不对淑妃摊牌。谁知那女人却说：“你若不喜欢他，便交予我吧。”
　　“你说什么？”
　　“我入宫那年被人害得不能生育你又不是不知，膝下无子姑且不说寂寞，连个依靠也没有。”淑妃摸了摸鬓角的玉钗，“我与这孩子有缘，你若应了我，王家也是五皇子……你们家王爷的后盾，他日荣登太保，保我王家不被拔除，保我自身不去陪葬，我便了却心愿了。”
　　惠妃咬了咬牙：“你说真的？”
　　“这哪有假。你是他身生母亲，他身子骨又弱，不靠着他兄长，他母亲，他又能如何？”
　　惠妃只给了淑妃容她稍作考量的回答，淑妃倒是没有过多纠缠便走了，那时她便知道君家放不了王家这个助力，更何况……她的提议在理。况且，那时年仅8岁的景瑜的确不是好苗子，日日都病怏怏的，太医也诊断说是多活一日便算一日，能到如今这般也算是上天垂怜，注定早夭的苗子，何不与淑妃结个欢好。况且谁人都清楚不过，淑妃之所以要养景瑜，不过是不至于老来要给皇帝陪葬，宁愿守着太庙，也不至于与家人天人永隔，忍受活埋在棺内的苦楚。
　　与君家老爷子商量妥帖之后，惠妃答应了淑妃。
　　却不曾想，造就如今此等局面。
　　其实当初，淑妃要养景瑜，的确是因着他们考量的那个原因，加之王相爱女心切，也应了淑妃的要求，他日若有时机，必定帮助景瑞登上太保。然而现今却不知道因何缘由改了主意，要扶景瑜，登上皇位。

　　听君老爷子讲完，景瑞问了一句话：“瑜儿……那时，过得可好？”
　　“……惠妃娘娘，亏待他了。”老爷子只给了景瑞这句话，换言之，王淑妃那里他却是不知道的。景瑞点点头，又另起了话题问老爷子，京城最近风云暗涌，自从春狩皇帝坠马以来，人心惶惶，太子和三王的都隐隐约约有些按耐不住，六皇子即便仍未封王却也野心勃勃，剩下的皇子不是不成气候就是还在乳牙之时不足为虑。
　　“多事之秋。”景瑞下了断语。
　　“甚是。端王不宜在这摊浑水里搅和，听老头子一劝，此去离京修身养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等你舅舅初雪前的讯。”
　　“外祖父说的是。”
　　“京城上下自有我们为你打点妥当，你只需在陛下面前一如既往，温和恭貌，便可保妥当。”
　　景瑞点头。他自知并非如此简单便能登上皇位，这无上御座，哪回不是血溅三尺，唯有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人才能问鼎至尊，不经历鲜血，怎能安稳？
　　封地拥兵近十万，并非说笑而已。加之君家历代从军，手里握得军权，怕也不会比皇后背后的白家少。
　　唯一怕的……论真起来，怕是景瑜了吧……
　　他万万没想到，景瑜背后的王家，会站的如此尖立，“不过话且说回来，若不是此次皇帝坠马，怕是没有人会将景瑜放进眼里的。景瑜这潭水，有多深，现今，怕是无人知晓。”
　　“怎讲？”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老头子觉得，皇帝坠马一事……景瑜拖不了关系。”
　　景瑞噤声。
　　若真是景瑜做的，要是给人抓到把柄，那便是十死无生。景瑞默不作声沉思良久，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景瑜平安无恙的。景瑞闭上眸子深吸一口气，即使这弟弟，要为了那皇位拿他开刀，他也……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世人皆知端王淳厚，母家为他筹谋已久，封地属下早已磨拳霍霍，却无人知晓他的心意。
　　天生皇贵如何，至尊御座如何，流芳百世怎样，皆抵不过景瑜一颦一笑一蹉跎。他筹谋已久，当初无非想登上皇位保幼弟一生富贵平安，看他娶妻生子老来与他下棋作赋便是当初他唯一所愿。
　　如今，若是景瑜意图染指皇位，那他……
　　“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夜深无人之寂，景瑞摸着无名的剑身，喃喃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