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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思难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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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礼品点了又点,季氏还是不放心,毕竟这几年都没和哥哥联系,即使再亲的兄妹难免也会渐渐疏远。
季氏有些疲惫,靠在芙蓉榻上睡意渐浓。
夏日的越州,大雨和骄阳总是轮流来唱戏,刚刚还艳阳高照,转瞬间已是乌云密布。一声震天雷不期而来,睡眼朦胧的季氏被吓得坐了起来,却看见站在榻前小儿子子羽,环视内屋,丫鬟婆子们都不在。
“母亲,您醒了?”笑嘻嘻的子羽刚满十六,不似大哥子乔那般木讷老实,也不似二哥子林那样不苟言笑,他又是幼子,平日里也是尽得季氏疼爱。见季氏从小憩中醒来,子羽搬来了小仙桌架在芙蓉榻上,贴心地为母亲倒茶解乏。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季氏一清二楚,子羽虽然在母亲面前总是扮得十分乖巧,可这两年他交了不少狗肉朋友,天天吃喝玩乐在外,季氏也总是难得见上他一面。如今,儿子老老实实侍奉在前,不用想,他必是有所图。
季氏轻笑:“我儿今天倒是孝顺,知道为娘害怕雷公电母,特来陪伴。到底是读了些书,长进了不少。”
子羽微微颔首:“父亲母亲为儿子请了这么多先生,儿子就是豆腐,也早就进了油盐。儿子也不是垂髫小儿,该懂事了,该懂事了。”
不管子羽是出于什么心如此奉承季氏,当母亲的听了都很受用,即使是装的,也装得让母亲心花怒放。季氏接过子羽递来的茶,满意地答道:“从前你不服管教,我和你父亲还感慨幺儿难教,他总怪我慈母败儿。如今看到你这般,为娘很开心。”说着说着,季氏又感慨了起来,“很开心,也别是一番滋味,儿子大了,娘就老了。”
子羽想哄哄母亲,却又被母亲问住了:“儿子,来帮娘看看,头上是不是布满了白发?”
季氏拉着子羽的手,拨开自己的发髻,从前最不懂事的儿子在看到黑发下面藏着的银丝,羞愧不已:“儿子让母亲操心了,儿子从前都不知道母亲已华发早生。”
“也不用替古人悲秋,人老了自然头发会白,我最近还时常感到眼睛模糊。年轻的时候不懂什么叫人老珠黄,现在一看铜镜就什么都懂了。”季氏劝慰道,“是兰儿她们有心了,每天费尽心思给我梳头,把白头发都给好好地藏了起来。”
话题聊着聊着就超出了陈子羽的预期,昨晚他听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芸儿说季氏最近忙里忙完置办了不少厚礼,听说是要去京城给舅舅贺寿。陈子羽好玩,越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能玩的能乐的都被小陈爷溜了个遍,芸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都了心思,怎么也得说服母亲带着自己去京城。却没想到,聊了几句就把自己给定性成了忤逆不孝的儿子,这样下去他可怎么提去京城的话题。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京城的日子,那时候看云都是趣事。舅舅家的三表哥季梦龙虽然是庶出的哥儿,但舅母待他极好,凡事都依他。每到秋高气爽的日子,季梦龙就呼朋引伴去京郊游玩。别的公子哥都喜爱进林子里猎兔捉雉,唯有季梦龙带着友人们在京郊的大相国寺听禅看云。现在想来,越州的游乐好手陈子羽居然想听禅看云,不知别人知晓会不会觉得好笑。
想到这里,陈子羽就更想跟着母亲去了,他站到了季氏身后,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捶肩:“娘看着怎么这么累?是不是儿子调皮又让娘费心了?都是儿子的错,儿子的错。”
陈子羽心思机灵,陈蚺为人严肃,一直要求三个儿子只能尊称爹娘为父亲、母亲。陈子羽知道,自己偶尔两声娘定会让季氏心肝儿都软了,到时候还不是什么都答应自己。于是他声声唤娘,摆足了要做孝顺乖儿的模样。
果不其然,季氏十分受用,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读过些书,却还是稚气未脱。季氏慈爱地看着他:“我的儿哦,我的肉哦,这都快娶媳妇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圆姐儿现在都长大了。”
提起汤圆,陈子羽心上一计:“母亲此番去京城给舅舅拜寿,路上的行程加上在京城所待的日子,起码也得小两月吧?孩儿想母亲了,看着您去年给我缝的亵衣,也能熬过去。可是汤圆妹妹怎么办?她还小,离开娘了指不定得多难过。”
“哦,你父亲先前说好了让汤圆跟着我一起去给你舅父拜寿。你父亲说怕今后别人对汤圆的身份有异议,得趁着汤圆年纪还小多在亲戚们面前带出来走动走动。”季氏想了想又继续说,“女孩将来议亲,别人往往看重出身。说起来你们兄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免不了会有非议。所以得早点注意这个问题,我们得给圆姐儿挑个好夫婿。”
陈子羽一时哑口,等他回过神,不禁苦笑:“圆姐儿才多大,父亲母亲想得可真远。我这个哥哥不都还没议亲吗?”
说到这个问题,季氏蹙眉,叹气:“你父亲说娶妻嫁女得按照长幼规矩来。你二哥离家多年,一直也没机会给他安排一门亲事,这自然会耽误你。不过子羽,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位好姑娘,家室、容貌、人品样样都能配上你。娘不会偏心的。”
得了吧,按照长幼顺序来?二哥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回来,万一他要是十年八年后才回来呢?那时候汤圆也年纪不大,议亲正好,可我都成老光棍了!陈子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却要忍住自己的不满:“儿子未曾建功立业,也不想那么早成婚。二哥当年就是为了建立一番自己的功业才离家从军。儿子不像二哥武功卓绝,儿子就打算学大哥埋头苦读,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爹娘争光!”
“可千万别学你二哥!”季氏一怔,“这都多少年没和家里通书信了,也不知道他在军中可好?如果他和你文二叔家的子梦一样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我那小孙儿也得有程哥儿那么大了。”
“儿子就是想好好读书,拜入名师门下,最好能进国子监,这样广结各路文人墨客,科举中第不就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陈子羽说完,悄悄斜眼看了一眼叹气的季氏,见季氏毫无所动,继续煽动:“等儿子有个一官半职,就能结交更多的好友,说不定还能认识在军中谋职的朋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打听出二哥的消息呢?”
此话一出,陈子羽从季氏眼里看到了闪闪的希望,果然天下只有不孝顺的儿女,没有不疼孩子的爹娘。
季氏抹着泪,说道:“子羽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爹娘,关爱兄长了。此次进京,我定要委托你舅父找一位好先生来越州,比从前那些个先生们还好的先生。虽然你以前不怎么爱读书,是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不耻,浪子回头金不换,为娘相信你能和你爹一样金榜高中。陈家上一次出进士还是三十年前,娘可都指望你了。”
陈子羽点头,坐到了季氏身边,说:“儿子一定给父亲母亲争光!就是不知道越州屈居南方,好的教书先生愿不愿意挪步。谁不喜欢京城呢?从前那些先生们也好,只不过都是照本宣科,儿子读书,总是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才不爱读书的。我倒真是羡慕舅舅家的哥哥弟弟们,要是有好先生教,谁不愿意好好读书呢?”
“我去找你舅父,他开口了一般先生也不会拒绝。再说了,你外婆从小就疼爱你,知道你要个好先生,还不得满京城给你寻一个呢?”季氏宽慰儿子,突然她灵光一闪,“要不我跟你父亲说说,你跟着我一起去京城吧。梦龙应该是今年秋参加秋闱,你可以和他讨教讨教。”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等来了自己期盼已久的这句话,陈子羽强迫自己忍住脸上的欣喜:“父亲不喜欢我,常觉得我给他丢脸了,不如大哥老实听话,也不如二哥智勇双全。我做事冒失,又学无所成,去京城肯定少不了添麻烦,白白惹了外婆和舅父嫌,父亲肯定会更讨厌我的。”
季氏面露难色,子羽的确从小就喜欢惹事,虽然今天突然像长大了一样贴心惹人疼,可毕竟就不是个善主,夫君陈蚺做事考虑周全,说服他让子羽跟着去京城也不是易事。都怪自己刚才口快,儿子眼里露出的那丝期盼她当娘的怎么不懂,可真的要是被陈蚺直白地拒绝,怕是要伤了子羽的心。
想了半晌,季氏这才说:“子羽,你先回去,我和你父亲先商量商量。去一趟京城要耗费数月,你父亲平日里也不怎么管家中之事,我也不在,你在家还能帮着看看家。但是去京城也是好事,哎,总之,我会和你父亲好好商量的。”
陈子羽一听,懂了。管家这种事,即使母亲不在,大嫂完全可以代为主持中馈,自己一个男儿家哪儿会管理内院之事。借口,都是借口。得了,你们找借口不过是不愿意带我去,还难为你们了,找借口一定很累吧。
季氏不知道儿子心里想什么,只看到陈子羽脸色难看,她心里又何尝好受。她只能假装身体不适:“子羽,你把兰儿喊进来服侍我先休息,这两天为娘实在太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母亲下了逐客令,陈子羽不得不离开:“是,那母亲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望母亲。”说完,他便退身出去。
兰儿一直在门外被芬儿拦着聊天,不知道房内发生了什么,可看到三爷出来时面色黑沉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三爷又闯祸了?目送陈子羽带着芬儿离开后,兰儿匆匆走进房里,看着闭目躺着的季氏,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她身边。夫人想心事时总会躺着闭目思考,她只需要等在身边,有需要夫人自会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