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仿若天哭 ...
-
6.仿若天哭
夜色中的长安城,氤氲着干爽畅快的香气。那是郁郁花木白日里被太阳晒过后所烘蒸出的味道,甘凉而空幽。
一团团。
犹如什么隐没了光华的浮荡的魂灵。
月霜行在榻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见窗前有道人影。
“……你什么时候从暗室里边出来的?”她困惑地眨了一下眼,又似乎因为刚醒,所以声音带了点鼻音,软糯沙哑得如同是酥油慢慢摩挲过皮肤的感觉。
海东来将目光从外面收回,道:“方才。”
月霜行“嗯”了一声,带着点困意道:“海大人没事了就好。”
她此时不够清醒,衣衫凌乱神思混沌,一缕头发散下来贴在嘴角,看上去好像是咬着一片漆黑发亮的鸟羽。
海东来嘲弄地勾了勾唇,走近些替她拨开脸上的乱发。
“看上去,你在这儿睡得挺好。”他满眼兴味,手指一勾拂过月霜行的脸,“连有人进屋都察觉不到,禁卫都是些废物么?”
月霜行勉力拍开海东来的手,答道,“海大人是长安第一人,他人岂敢相比。”
她实在太困,一边说着,一边整个人便像是要软下去般。
海东来笑声闷在胸腔,跟着便不假思索地和衣躺倒于榻上。
“既然如此,那月大人便借我一宿好梦。”淡色的眼眸徐徐闭上,遮盖了最后一点讽色。
“海大人……请自便。”月霜行叹口气,往榻里边去一些,闭着眼道,“只是,我从来不做梦,若要分些美梦给你,大概是没办法了。”
+++++++++++++++
三千世界。
未能成一梦。
……
成片晦暗不明的光影中,海东来将鄜坊鸽房送来的消息搁在一旁,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月霜行。
近半月以来,关于西北与朔方军的动静,鄜坊、夏绥两地内卫说法大相径庭,所以海东来密奏天子,希望亲自去两地走一趟。
“可是,我的奏报被批回时,上面却写了要你我二人同去。”他顿了顿,又道,“月霜行,禁卫什么时候也能插手内卫的事情了?”
月霜行打开案上鸽房卷宗,一边看着,一边道:“兴许是陛下认为,这不单单是内卫的事。”
“是么?可我听说,此番是韦贵妃提的你。”
月霜行眉眼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海东来说道:“海大人,原来连宫中也有你的耳目?刺探天子监听宫妃,内卫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刺探天子监听宫妃——八个字,字字诛心!
海东来不禁眼神一冷,道:“不管你们在背后搞什么名堂,千万别让我发现。”
“海大人说笑了。”月霜行垂眸,“月霜行从的是天子令,行的是臣之道。既然上谕如此,我们不妨先说正事。”
所谓正事。
大唐天子李适说,月卿此行,当谨记朔方军乃是西北屏障,虽如今一分为三,却绝不可有异动,否则长安危矣、大唐危矣。
而韦贵妃说,月霜行,向陛下举荐你同往鄜坊、夏绥,并非是感念你们夫妻一体,而是,要你替我保全一人,你可明白?
天光隐匿。
海府书房内,月霜行扫了一眼端坐在书案后面的海东来,道:“鄜坊与夏绥两地顶在北线和西线防御的后方,这二处的鸽房半月来信共三十二封,鄜坊这边称西北线风平浪静,而夏绥十六封消息中只有三封称平安,其余都在说北线异动频繁。”
海东来冷笑一声:“你说的这些问题,有眼睛看的人都知道。”
月霜行摇摇头,手指点在卷宗上,轻声道:“海大人,你觉得我刚刚说的话中,有哪些问题?”
“你不就是想说鄜坊与夏绥两地内卫出了纰漏吗?”海东来眼神微妙地回道。
“这是其一,得清楚究竟是夏绥那边散播谣言还是鄜坊瞒报。”月霜行微微闭了一下眼,继而又道,“其二,异动频频的,究竟是北线,还是西线!”
若是鄜坊鸽房粉饰太平,极有可能北线真的出事;而若有问题的是夏绥鸽房,是不是代表鄜坊鸽房所说的平安就是真的?
那么,又是否存在可能鄜坊鸽房和夏绥鸽房同时出了状况?
或者是说,夏绥与西线叶蕃勾结,故意频繁奏报,以图将军事力量牵制在北线?而与此同时,鄜坊鸽房却因为失职没有发觉?
……
海东来心中一紧,脸色却如失血般难看。
月霜行打量着眼前红衣鲜烈的大唐内卫统领,正色道:“现在,海大人还认为此事仅仅关乎内卫一处?”
她说罢,推开窗向外望去。
欲雨的天空呈现出一线柔和并且安静的灰色,而某种厚积待发的力量隐于这深灰色之后,惊心动魄。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只片刻,天便已完全暗下来。
豪雨将至。
月霜行掩好窗,又点上灯。
倏忽火起,灯花晕成一片浓郁的黄。
海东来长眸开合,目色于灯下漾出一抹庄肃而潋滟的光泽,似有水,又似有水中苍冥的天。
月霜行看着他,忽然轻笑起来。
“海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她说,“是今夜吧。”
海东来嗤笑,答道:“是又如何?”
“海大人别心急,此事既然陛下交托你我二人担当,我们总要好好计划。”月霜行漆黑的眼眸中带了一丝威压。
“首先,海大人必须和我全力合作,不可擅作主张;
“其次,此行我们先去鄜坊,因为就目前线索而言,夏绥的可疑之处少一些;
“再者……”
海东来“哼”一声打断了她,嘴角那点笑丝毫未及眼中:“我凭什么要和你合作?”
月霜行眸光一凝,慢慢地敛去所有的表情,说:“我倒是忘了,海大人单枪匹马惯了,自是很难与人合作……”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海东来,无比清晰地接着说道:“那么,此行只能再多带两个人了。”
那样轻缓的语气,却让海东来心一紧:“你要带谁?”
月霜行垂眸,若无其事地答道:“夏云仙,兰玛珊蒂。”
音未落,海东来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疑。
窗外,蓄谋已久的雨终于泼天而下。
仿若天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