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行缥缈》菊雏渺

2、萧杀涩箫

　　这“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只要是有些修为的人都使得来。只不过是以护身真气反撞敌人的攻击而已。然而，就把这功夫使得如此霸道的人，怕就真的不多了。
　　仅是以护身真气便能使一流高手受伤吐血，那他本身功力的深厚确实到了一个令人骇然的地步。
　　那人片刻不缓，左手已触上了丁若连的虎口。
　　丁若连被他刚才一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骇得一愣，此刻连忙变招，沉腕回指拂向对方掌心，身形微退，却那里及得上对方的速度。招式还没有使开来，已被扣紧了腕口。那人只轻轻一推，丁若连只觉得一阵阴寒的真气从被扣紧的虎口经脉处传开，难受得他几欲钍血，顿时被逼得斜退了一步。
　　幸而那人似无意下杀手。丁若连退开，他便也放手抽身。
　　席旬正站在丁若连后侧。见他退了一步身形还不禁晃了晃，暗下皱了皱眉。但他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手上绸折扇在丁若连背上一拍一点，替丁若连化去了身上余下的力度。
　　力度是化去了，但即便是席旬如此隔了几重才撼上那人的内劲，仍觉掌心微寒。一时间，倒也是不敢再上前加以阻拦。
　　丁若连吃了亏，脸色一片暗红，甚至忘了开口向席旬道谢。但又情知自己与那人相差太远，哪里还敢说些什么。
　　而亭内的其他人本也有能力出手。但见那人只一个照面便逼退五家主之一的丁若连，不禁又迟疑了一下。
　　只一个迟疑，那人已扑到了长梧遥的身旁，一手捉了他在衣下略显瘦弱的肩。
　　“你当本宫会吃人么？！追你如此远，如今追上了，你居然还逃个鸟！”
　　那人下手极快，其实捉得却不重。只是轻轻扣住了长梧遥的肩，让他逃脱不得。
　　长梧遥很是无奈的侧头瞧着那人，捂唇轻咳一声，苦笑摇头。只他的苦笑里仍是带着讨人喜欢的善意，倒也不会与人反感之感。来人一出手便连伤两人，逼退五家主之一，无遮无掩身上却几是尽干，人人便都以为他是名练了数十年内力的高手。却不料此时一看，这人亦不过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
　　他比雷辰还要高上半个头，眉宇间是天生的狂傲。刀削似的五官，紧身劲装与外套一身玄黑武士服，样子与身形都不似汉人，高大英挺惹人注意。
　　“本宫不是答应你，不会要你那东西。你知随本宫回去，那些人自会得到教训。”
　　那人自觉已是十分客气，长梧遥却仍是摇头：
　　“别。你杀戮太…重…”
　　只六个字，似已耗尽了长梧遥的全部力气。他以手捂着唇，剧烈的咳嗽，颈上尽是冷汗。若非那人捉着他的肩，怕是早弯下身去了。
　　“你…找死!”
　　男子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扯开长梧遥捂唇的右手，顿见其上袖口斑斑血迹。他脸色一沉，伸手便点主长梧遥胸前几大穴道。
　　长梧遥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苦笑连连，但经男子这么一封穴，他的咳倒是止住了，却只是摇头。
　　男子想不到他如此倔强，当下便不耐烦了起来。
　　“随本宫回去！否则，这里的人全部不用活了！”
　　这话男子并没有压下声音去说。反而是他正在气头上，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许多。至少亭内的人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这些人全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男子的话摆明了是从未把他们放在眼内，不禁人人心下动气。
　　“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如此的大夸口。不错阁下功夫是高，却也只怕是双拳难敌四掌吧。”
　　席旬本来就是年轻一辈里少有的高手，又是世袭一品小候爷，见着他的人即使不成心巴结，至少也是毕恭毕敬，几曾受过这样的气。其他几人还尚只是把怒意显在脸上，他已忍不住把讽刺的话说了出来。
　　这话表面上听上去还算是客客气气，言下之意，则是讽刺男子来路不明，又高估了自己云云。
　　他只道以自己的身份说出这么句话来，那男子是多少亦要有些顾及。怎料那男子仅是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你算哪条癞皮狗，以为能挡得住本宫道么？”
　　男子这句话一出口，便是把所有拦过他路的人都骂成是狗了。而席旬这风流小候爷、五家主之一在他眼里，还是条癞皮狗，只怕连拦他路的资格都没有。其实男子这句话亦不过是把“好狗不拦路”这俗语换了种说法，却是难听了许多。丁若连和席旬未想到男子会说得如此毒辣，当下气得脸都青了。席旬原本想要出手，但思及男子霸道的淫寒内劲，却是先自怯了三分。
　　正在他犹豫之际，玄武却突然开了口，往长梧遥问道：“小子，你是不是复姓长梧单名一个遥字，‘百草回春’第九代传人？”
　　这场和本轮不到玄武这样的侍卫说话。但听他这么一说，却已无人有闲暇理会此等问题，只同时想起了两个人。
　　那就是“暗修罗”长梧泓疏，以及“百草回春”罗邈成。
　　长梧虽是个稀姓，但两人未必真有什么关系。但在场的人，却几乎都不知道“百草回春”的称号已由第八代传至第九代，甚至没人知道第八代“百草回春”罗邈成还有个弟子叫长梧遥。
　　这个“百草回春”的称号实在是有些名堂。在三百来年前，江湖上有这么一位神医，用的正是这么个名号。
　　既然是号称“回春”，那自是又从阎王手下抢人的能耐。然而，这位神医最后却是死在了毒上。一种当时在江湖上还没有名字的毒。
　　神医在弥留之际留下遗愿。若谁能制出这种毒的解药来，便可继承他“百草回春”的这个名号。
　　然而过了数年，当终于有人制出了解药，那制药人却并非是神医的弟子，而是初出江湖一名善于使毒的少年。因而自此以后一连七代“百草回春”，尽是医毒双长的怪才，其善恶亦就难问了。
　　只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舐血的生活。对于武林医者，多少还是会敬上几分面子。
　　长梧遥倒想不到玄武能认出他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雷芙柳曾提过他。八年前他虽仍跟在师傅身边学艺，却已继承了“百草回春”这名号。不过独自行走江湖则只是近数月的事，江湖历练还少。故而知道他的人也就不多了。
　　既然玄武已点破，长梧遥也便点了点头。
　　“那阁下想来是缥缈宫宫主了？”
　　雷辰抬手拦住仍想多言的玄武，开口问得却是那位男子。
　　两个月前，“百草回春”进入江湖间最神秘的组织缥缈宫为其宫主解毒续命的事，在江湖上倒也算得是人尽皆知。此际被雷辰道破，才是人人恍然，原来这进宫的却是这长梧遥，难怪与罗邈成一贯的“只有人求我，我绝不上门”的习惯不类。
　　男子又是斜看了雷辰一眼，但对他倒是显得客气了些。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哼了一声，不外是承认之意。
　　但到了此刻，却是人人倒抽一口凉气，再也无人敢怪他狂傲无理了。只暗幸还好没有惹上他。
　　这缥缈宫既称作是武林间最神秘的组织，自是有其不凡之处。没有人知道它的底细。这么说起来缥缈宫道是有些类似雷家堡了。但谁都知道，缥缈宫绝对还在雷家之上。若说雷家是独立于武林的大家，缥缈宫则是凌驾于武林的组织。
　　论神秘，只道缥缈宫本代主人乃是一名唤聿阎的男子宫下有一刀一剑二分堂。刀堂，千鹤一刀堂；剑堂，瀚海万刃堂。再究其旗下并门人，却是无从得知。
　　且若论霸道，这缥缈宫更实在是当仁不让。
　　缥缈宫信物乃是一支以寒玉精雕而成的连叶梅花枝条。在江湖间一出示，便是要俱听号令，神挡杀神。
　　磬若出，天下皆动乱，缥缈现，武林俱听令。
　　这句话虽这么说，倒不一定如此绝对。不过这缥缈宫亦实在是强横，高手繁多。一些普通的事情上，便是谁也不愿招惹上这么个仇家。
　　幸而缥缈宫并不算是一个多管闲事或野心过大的组织，并不过多的干预江湖中事。因此一般来说，各人还是宁愿顺着它意。
　　其实即便雷辰不点明男子的身份，在场的一些人亦也已认出了聿阎来。
　　季连散宁是早看出了男子束发的头钗乃是一根无花单叶的上好寒玉钗。他也是见过缥缈宫的那根信物的，因而才不作表示。
　　怎料雷辰知道了聿阎的身份以后，居然还伸手拦在了聿阎身前：
　　“既然如此，人不能让你带走。”
　　雷辰的话一出口，人却是全部都一愣。因他从刚才便一直沉默，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因而谁亦未料到他在得知对方的身份以后，反而是突然发起了难来。
　　连被他拦着的聿阎，亦不由得是呆了一呆。
　　倒不是说聿阎就怕了雷辰。然而长梧遥既知道雷辰乃是雷芙柳的兄长，又怎会任他对雷辰动手。自是死死扯着他的袖，满是一脸的哀求。
　　聿阎一想，长梧遥再怎么说也算是救过他命，又是因自己御下不严才把他弄至今日这种苦境。居然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倒也真的没有出手。
　　刚才丁若连与他的两个近侍，亦是因长梧遥开了口，聿阎这才缓下了杀手。这对他这种霸道惯了的性子来说，能稍作收敛，已是极难得了。
　　“罢了。你若随本宫回去，这些人也就任他们了。”
　　长梧遥早知道他是怎生一个狂傲之人，又怎敢再拒绝他。只拉着聿阎的衣袖，连连着他离开。
　　然到了长梧遥愿意随聿阎离开的时候，雷辰却已是不准他们走了。除了玄武，在亭外的人群里又走出了二人来。
　　一名红衣艳笑如花的少女，与一个穿着藏青文士服的儒雅男子。便是雷家四侍里的朱雀与青龙。
　　此番被邀来的时候，对方特别要求不许带兵刃。雷辰因而才多留了个心眼，把负责情报的朱雀，与负责暗杀的青龙给带上。这二卫虽都年青，亦不若玄武专习拳术，却是一个擅毒，一个擅各种暗杀技。
　　雷辰本没想让他们现身，却未料刚好用于拦截聿阎。
　　雷辰当然知道以青龙他们三人合力，已是难以拦上聿阎许久。但磬若剑主樊檀紫曾向他提及，现下聿阎已是天下第一的武艺，若是再让他找到一个叫长梧遥的人，那便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即使雷辰不尽信樊檀紫的话，但长梧遥与他妹子雷芙柳有很不一般的交情。既然长梧遥不情不愿，他便是再怎么说亦不能让聿阎把人带走。
　　“只要你能让长梧遥的身份公布于江湖间，而长梧遥又没有进入缥缈宫，长梧泓疏便自然会去寻着自己弟弟的。”
　　这是樊檀紫一并告诉雷辰的话。
　　当初雷樊二人初识之际，长梧泓疏把樊檀紫误以为是自己弟弟所惹出来的事，雷辰是到现下想起仍是觉得隐隐头痛。
　　长梧泓疏为了寻找自己弟弟所做出来的事情，当真是不要命了的疯狂。三卫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只是围在聿阎的四周。而聿阎有长梧遥硬拖着，已是倒还打不起来。是其间的暗潮汹涌，实在是如有无形的压力般。
　　亭外众人注意着亭内各人的动静，呼吸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急促与粗重。但现下已成骑虎之势，要退亦是不能。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亭内的形势。　　　　　却又不知何人首先听到了一缕异样的声响，便连忙询问旁人。如此反复，人群里竟响起来好几片嗡嗡低语之声。
　　他们听到的原来是一缕哀怨凄幽的箫声。那声音并不算十分大，但却能清晰的钻进每一个人的脑海里，合着心律响起。
　　那箫声清而不尖，雅而不腻，澈然流淌，自有种在不知不觉间同化人心的妖媚。
　　“这箫声倒真不错。宫内亦怕只有嫣儿的箫声能与之并齐，连雷烬都要输上半分。如此佳人，能收进檀御风艺苑的话亦是不错。”
　　聿阎听得那箫声，脸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下确实暗暗称奇。
　　“来了！”
　　这句话乃是好几人同时脱口而出。亭里各家主互相看了一眼，显然对这箫音是极为顾忌。连拦着聿阎的三卫亦尽是呆了一呆，四下寻那箫声的来源处。
　　以聿阎的能耐，本是可以趁机离开。但他又不想走了。那吹箫之人，他亦是想见上一见。能吹出如此忧哀箫声的人，必是不输颜如嫣的人儿吧。
　　况这人能在这帮武林一等高手云集的地方突然出现却并不现身，仅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加诸箫声来表明己身。光是这身能耐，已足以使心高气傲的聿阎有一识的欲望。不单是亭内的人，在场的所有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亦纷纷沉静了下来，四处望着意图寻出那箫声的出处，却哪里寻得着。
　　吹箫之人内劲虽及不上聿阎，却明显亦是一高手，至少是不输雷辰的深纯。
　　那箫声经他的内力一逼，便宛若是在每个听者耳畔响起的情人细语般缠绵悠扬。想要寻出处则是万万不能。长梧遥用力拉着聿阎，聿阎却哪里会听他的。兼又明知那吹箫之人便是邀出这群武林高手的，更是坚定了要见上一见。
　　长梧遥被聿阎扣着左腕，走亦无法，只得无奈的陪他干站着。但听了那箫声多时，至愈发觉得随着那箫声侧转，胸口气血是一阵翻腾。强忍良久，仍是忍不住一出一小口鲜血，又开始浅咳了起来。
　　这还是由于聿阎封了他胸前各大穴护了他的心脉，此时反应才如此平和。
　　因箫声完全静寂了的空间却仿佛是被长梧遥的咳声打破了一般。众人这才惊醒过来。亭内各人功力最为深厚，还不觉得有甚异样。亭外却已有许多人的唇边延下一丝鲜血。
　　那些人内力虽是比长梧遥深厚上许多，却又哪里受得了这直接震人心脉的箫声。想开口之时，才发现喉间有如被丝帛勒紧了一般，发不出半分声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