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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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花园她才发现，这条路绕到壹默斋也是不行的，此刻书斋门口伺立了八九个人，两两背立，手持兵刃，最前头的是个头戴高冠，手持拂尘的男子，霄碧以前也见过，知道这个就是“公公”，那都是在宫里当差的人，果然是姨妈派人来了。她四下看看，决定冒点风险。壹默斋的窗下是洗钵池，边上有几块供人踏足洗濯的石头，一直延至池中，离窗户极近。霄碧沿着池边草丛悄悄爬过去，到了廊下，就顺着石头走到尽头，可惜窗户关着，什么也看不见，隐约听得嗡嗡语声，却听不真切。
她有些懊恼，心想：算了吧，有什么好东西，回头母亲都会给她瞧的。刚准备离开，突然发现里头说话声渐渐大了，吱嘎一声，有人推开了窗户。吓得她连忙走到池边，趴在草地上。窗边传来一个沉厚的吟哦之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人生天地之间，……白驹……，忽然……，往事……烟……”这是母亲的声音，可是忽忽悠悠，既听不大清，也听不明白。什么白马，烟花？霄碧凝神听着，刚才吟哦词句的那个声音也小了，一定是离开了窗户，蓦地里头动静似乎大了，只听见母亲一声呵斥，“……下”，什么？退下？啊，地下？糟了，被发现了。霄碧一慌，爬起来就向前跑去。
“什么人？”只听得一声闷喝，她便被人抓住了衣领拎起来，刚想大叫，嘴又被捂上了。霄碧定睛一看，原来是门口的扈卫抓住了自己，那个拿拂尘的中年男子匆匆跑来，不待护卫禀告，便慌急慌忙道，“快放下，快放下。闻大小姐受惊了。”
霄碧见他慈眉善目，满面笑容，又识得自己，便宽了心。待护卫一放下她便斥道：“你们是何人？怎会到我们府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抓我。”甫一镇定，她大小姐的款儿就拿出来了。
“闻大小姐恕罪！”还是那个公公回话，“我们是宫里来送信的，皇后娘娘的口谕，这会儿夫人正在和信使说话呢，外人不能打扰。大小姐也赶紧走吧，不然，等会给夫人知道，可是不得了。”公公慢条斯理说着，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动。
霄碧想想也有道理，自己这么偷偷的跑来是不能给母亲知道，反正也看不到什么，还是回去吧。虽是如此想，她却不愿意露出怯意，小嘴一撅，哼了一声昂首离开，步子走得极为轻巧，她猜测那些人一定在看着她，心里还是紧张的，一出了园门便撒腿跑开。
波烟玉亭内，刘嬷嬷正在焦急地等她，见她无事回来，絮絮的说了一些担心的话也就过去了。
晚饭时，母亲和她说了白天的事情，似乎并不知道她去过壹默斋，只淡淡道：“皇后娘娘差人送信来了，你父亲大获全胜，即将班师回朝。”
“真的？太好了。爹什么时候到家？”
“瞧你这孩子高兴的。说是回朝，怎么也得三两个月后才能回家的。”
旁边伺候的奴婢听见这话，也一起来恭喜夫人小姐。闻夫人颌首微笑，霄碧得意道，“父亲是大英雄，我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你都没有见过。”
“自古英雄配美人啊。娘这么美丽，父亲一定是大英雄。”此语一出，四下皆笑了。霄碧接着又说：“娘，人人都夸您贤德呢，《教儿经》里有‘上替丈夫装体面，下为儿孙留美名。贤德二字人称羡……’”说着说着，只见母亲笑容尽收，她不知哪里不对，倒不敢继续。
“是谁说的？”
“嬷嬷说的”
霄碧不解，怎地母亲反似不高兴了？刘嬷嬷赶忙上前回道：“老奴该死，闲来说给小姐听的。也不是老奴夸口，夫人这么个容貌，这么个性情，这些年带着小姐，为老爷操持这个家，十多年苦候，真不易啊，真正是大贤大德的人。”
霄碧发现母亲根本没有听下去，怔怔得兀自走神。半响才佯笑道：“很好，很好，女儿家是该学些闺训文章。嬷嬷，命人立刻收拾细软，明日我们就去山西代王府。”
“哦，出门玩嘛？好哦。”霄碧十分高兴，到底是孩子脾气，以后就一直琢磨着玩耍，那天的事情很快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霄碧和母亲一行人缓缓北上，约莫走了半个多月的功夫才来到大同府。路上早已遣人报与代王妃知晓。代王元妃是闻夫人的四姐，因燕王妃早嫁，代王妃未嫁时就一直是家中长女，姐妹情谊深厚，后安王妃故去，燕王妃封后，碍着关防仪制不好时常往来，这两姐妹就更加亲厚了，当年闻夫人成亲也是在代王府中行的礼。
大同府自古是军事重地，曾做过前朝几代的都城、陪都，长城逶迤，山岳峥嵘。素有“北方锁钥”之称，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因其北临蒙古，汉人与夷人杂居较多，故而这里具有独特的塞上风貌。霄碧自小在南方长大，所见皆是玲珑秀婉的水乡景致，几曾见过这样大开大阖、雄伟壮观的气势。入得城后，但见商肆栉比，车水马龙，直看得她目不暇接，没口子地叹服“美哉，壮哉”。闻夫人见她这般，笑着羞她，“瞧你这般，今日可算是见到世面了。你看只管看，一会儿进了王府，可别这副模样，没得叫人笑话了去哦。”霄碧被这一说，弄得不好意思了，只是来回瞧着，不再多言。
车轿正至缓行，突见前方有一骑人马过来，在轿前停下，当先一人在马上抱拳施礼，朗声问道：“车轿内可是闻大将军夫人？”。闻夫人微一示意，月华掀帘出去答道：“正是我家夫人。”一骑校尉立刻跪伏在地。仍是那人说道：“在下是代王府侍卫副统领俞阳，见过闻夫人。”轿内的闻夫人这才应声，“俞统领请起，毋需多礼。”
那俞统领却不起来，又施一礼后接着说：“在下奉王妃之命前来恭迎夫人小姐，不想竟来迟了，还请夫人恕罪。”
“承蒙你家王妃有心了，劳烦俞统领大驾，还请前面带路。”闻夫人吴侬软语，言辞婉转，可是语气却很是舒缓淡然，甚而可说是冷淡。她出身高门大族，自然而然便显出为上者的恩威。
“不敢，是”，俞统领再施一礼后起身上马，调转马头，说了声“请！”，就当前开道，剩下的护卫待车轿行近，才缓缓跟上，围在车轿四周护卫前行。
车马又穿了几条大街，转转绕绕，霄碧已经不辨方向。待到停下，再看外面，是一处府第后身，只见高墙围绕，威武森严，隐约可见里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正自看着，轿外有人说话，“王府总管陈升恭请夫人小姐下车，老奴另备了软轿伺候。”
霄碧随母亲下了车。只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太监领着两乘黄色软轿、八个宫装女子侍立一旁。一见闻夫人，立刻迎上前来殷勤问好，“多年未见，夫人风采依旧，好生叫老奴羡慕啊。”
“陈公公安好”，闻夫人点头致意，甚是客气，“公公好记性，这些年公公可好？”
“托夫人的福，老奴这把老骨头尚算硬朗，还要伺候世子建功立业呢。”说着转向霄碧，笑问：“这位可是小姐罗，这般品貌，将来必定是富贵无疆。怪不得王妃时常念叨。”
霄碧见他满面笑容，好似十分欢喜的样子。只是那双笑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却如电似炬，只打量着她们母女。她看看母亲，便也学着样子，说了声“陈公公安好”，说话间又福了一福。
“啊哟，使不得，使不得。”陈公公一叠声谦让，“老奴还未向小姐行礼呢”，他话虽如此说，却不见他真的动作。
闻夫人眼波流转，抿嘴一笑，“公公过谦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哪里生受得起。你也是王府的老人了，初次见面，她一个晚辈行个礼，你只管受着就是了。”
“啊呀，那老奴就不恭了。”陈公公眉开眼笑，就势让过二人：“请夫人小姐上轿，王妃在内堂等着二位呢。”
霄碧母女上轿，一行人穿堂越厦，走了很久方停下。下了轿，又有几个宫人迎上来带路，越花厅，穿仪门，绕过门前一道照壁来到内堂正殿，只见数十名女子簇拥着一名凤冠霞帔的中年妇人立在殿外，气势赫然。再看那妇人生得广额圆颐，长眉朗目，竟是一脸英气，立在一干脂粉女子当间，俨然一个红玉桂英。
闻夫人抢上前去，待要行礼，被那妇人一把拦住，
“七妹！”
“姐姐！”
一语毕，竟是双双眼带泪痕。霄碧知道，这就是自己另一位姨妈——代王魏妃。
魏妃挽着闻夫人的手进了内堂，一番谦让推辞之后，闻夫人在右上首做定。府内众人从前就听说元妃与这位妹妹感情深厚，今日见了排场，更知不虚。平素想巴结的，便趁此机会奉上礼品，贵重华美之处，直瞧得霄碧爱慕不已。不过她记得母亲的叮嘱，虽然心中很是喜欢，面上却也不再露出来了。闻夫人也早备了回礼，又一番客气虚套后，彼此才收下。
众人虑着她姐妹二人许有私房话说，不便打扰。然而府上规矩严，元妃没有发话，大家不敢告去，只好殷勤陪着叙些家常。
魏妃并不理会众人，她一直在看霄碧。这孩子身量娇小，绾个双鬟，一袭碧色纱衣衬得肤白眉黛，嘟嘟的小脸上还透着两片红晕，娇俏可人。魏妃心中欢喜，便将她唤来身边，笑着对妹妹说：“七妹真好福气，竟生得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玉人，瞧这小模样，竟将我们阖府的女儿们都给比下去了。”闻夫人笑谦，众人跟着连声附和，着实夸赞了一回。
魏妃拉着霄碧细瞧一回，越发爱怜，“碧儿像你，嗯，我看将来比你还要好，取了你俩的优点。不过这性子啊，要随我就好了。可惜啊，我竟一直没能有个女孩儿。”
“看姐姐说得。”闻夫人佯嗔，“既如此，我就把她留在这里，给姐姐教养了，我还省了心呢。”
“当真？你才舍不得呢。”魏妃嗤笑，转而故意正色道，“碧儿，你瞧你娘舍得下你，你便留下，姨妈这里应有尽有，不比江南差。住个三年五载，到时候看你娘还这么嘴硬不？”
霄碧只管笑着，并不答话，这说话的功夫她也在打量这位姨妈。面容与母亲略有几分相似，五官多了几许棱角，平添了刚毅之色。霄碧喜她说话不拘的性格，直接爽快，连笑声都透着痛快，心中暗想：难怪路上听得母亲与仆从具夸赞代王妃，说她处事洒脱，治家严明，平素巾帼不让须眉，有将门虎女之风，笑传王爷也有几分惧她。看来是如此。
突然门外有人报：世子及二位公子晋见。众人忙止住说笑，有一些女眷就避入内堂。魏妃说了声传，片刻功夫，三位少年就来到堂下，一起拜伏在地，叩请母妃金安。
“都起来吧。来，熳儿、焯儿、炜儿，见过你们的姨妈。”这就是代王府的三位公子明逊熳、明逊焯和明逊炜。按照太祖皇帝订下的规矩，东宫、亲王世系要取双名，上一字为世次，下一字取“火土金水木”的偏旁字。代王这一支的家谱世次如今是“逊仕成聪俊”。后来霄碧才知道逊熳、逊焯并不是姨妈所出，乃侧妃、侍婢所生。代王以宗法“立嫡”的传统，立了三公子逊炜为世子。
三位公子见过闻夫人。魏妃又指给霄碧认识，这是你大哥定远侯，这是你二哥。霄碧一一行礼瞧去，逊熳约莫二十左右，生得黝黑魁梧，样貌憨实；逊焯大约十三四岁，长得瘦小精滑，脸虽绷出一副庄重样子，一双眼睛却故碌碌地四处张望。霄碧见了心中直觉好笑，想来平日也是个不安分的。
正想着，就听到魏妃说：“炜儿，来，这是你妹妹。”霄碧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英俊清秀的少年走上前来，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月白线香滚边锦袍，束了一根金丝帛带，织锦面上用金银丝线扎出花来，缀以珍珠美玉，腰节处结了两个小小的六合如意结，三四寸长的红穗子整整齐齐垂着，腰间悬了些璎珞璜珏，通身华贵非凡，此刻正含笑看着自己。霄碧先就有了一点好感，衽衽施礼：“见过三哥。”
逊炜还了一礼，笑着对魏妃说：“这位妹妹生得真是美丽，无怪乎母亲如此思念了。昨日听报华严寺有佛光显现，师傅说这是应着贵人来，想是就应在今日。孩儿兄弟几个正想去看个究竟呢。”逊焯一听，连忙说道：“正是，正是，我们就是来请母亲示下的。”看来他心猿意马的就是为了这个。霄碧也是孩子，听得佛光十分好奇，也想去瞧瞧，便拿眼望向母亲。
“既是这样，你们兄弟三人就去吧，多带些人跟着，路上小心。哦，你们这位妹妹刚到，做哥哥的也要尽些地主之谊。炜儿，你带着妹妹一起。母亲和姨妈还要叙叙旧呢。”霄碧听得心里乐开了花，逊焯还想再说什么，被逊炜拉了一下，三人答了是就退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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