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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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凌十七岁那年给舒玉画了一幅像，画像上身着蚩灵装的道长刚刚练完剑，收势回头的瞬间恰巧看见了身后举着画笔的人，脸上甚至还能清晰看见一丝混杂着慌乱与狼狈的神色，几缕被汗濡湿的发贴在脸颊上。
“你瞧我这画够不够出师了？”勾完了最后一画，施凌收了笔势，却顺手便往凑过身来的舒玉脸上添了一道。舒玉也不躲，任他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墨水印子。
“你这是……”猜到对方意图的舒玉反倒有些犹豫了，“先生他会伤心的。”
“可我也不能永远在师门庇护之下。”施凌搁下了手里的笔，轻轻举起画对着光看，“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同游历的么？”
舒玉于是伸手按了按施凌的肩膀，似是要让他安心一般：“我同你一起去说。”
最终林白轩沉着脸答应了施凌关于出谷游历的请求，接着一甩袖子就嘭地一声摔上了门。施凌摸了摸鼻子，抬眼看了看立在屋外的苏雨鸾，放软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丝撒娇的意味：“师娘……”
苏雨鸾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都这么高了，刚见你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呢。”
施凌低下头偎过去：“师娘……你替我劝劝师父吧，我不是有意要惹他生气的，只是我不能永远都固守在万花谷之内，一步不出吧。”
苏雨鸾笑：“我晓得。你师父也明白，他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养了那么多年的徒弟这么容易就叫人拐了去。”
施凌扭头看了眼一边装木头桩子的舒玉，对他眨了眨眼。舒玉抬起袖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注意形象。
“都是大孩子了还这么撒娇。”苏雨鸾有些好笑地推了推施凌的脑袋，“即是要出谷，便顺道替我将双儿送回七秀吧。你也该回家看看。”
施凌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对苏雨鸾露出笑容来保证：“我明白。”又嬉笑着将手中画卷塞到苏雨鸾手中：“师娘，我的出师之作，您可得给我保管好别叫师父一个生气就给撕了啊。”
苏雨鸾反手就拿着画卷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你啊……”她转身领了路，“我去给你和双儿收拾行李去。”
施凌站在那里对着一边的舒玉扬起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然后熟练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对方的肩窝，他的声音紧贴着舒玉闷闷地传出来：“你会同我一起去的吧？”
舒玉反手抱住他：“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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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舒玉虽是第一次来，却也忍不住有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感慨。花燕双留在客栈中休息，舒玉同施凌一道在街上闲逛，顺便给叶子欣买些小玩意儿叫双双有机会见面时带去，免得小丫头又叫嚷着你们自己有得玩了就忘了我。
走到热闹坊间，舒玉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了一下，他疑惑地回过头去看到施凌明亮的眼睛，那人拉过了他，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那家万盛布庄，笑了一下：“瞧，那就是我家的产业。”
扬州的施家，也算是一方有名的富贵之家，织造营生。
“若是没记错，现在该是我大哥当家了。”施凌依旧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温度，“我母亲是乐坊的歌妓，当年也是盛名的人物，因此才与七秀坊的琴秀高绛婷结识，当也正是因这盛名，为父亲所恋慕，数载苦求。”
柔弱美丽的女子多半是心软的，千金一掷的富家子弟数年如一日的追求该当是真心的了吧。于是她不顾密友高绛婷的反对，执意嫁入施家，最终是做了金丝笼里的鸟雀，一个地位低下的妾室罢了。
夫君无法在正室的威压之下保护自己，当自己的孩子也遭受了威胁时，那个天真的女子终于开始害怕，她托心腹婢女往七秀送信求救，在将年幼的儿子交托给了高绛婷之后，三尺白绫将自己缢死房梁之上。
高绛婷或是早就看清了她的结局，劝阻不得也无法责怪，为情字蒙蔽了双眼的可怜女子，总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她唯有将怀里年幼的孩子托付给苏雨鸾带往万花生活，远离了扬州，也许会好一些。
苏雨鸾是不知道这段往事的，她始终以为施凌是高绛婷故人之子，出身富家，但因是庶子而无法继承家业，故而送入万花门下。
高绛婷以为施凌也是不知道的，然而早慧的孩子即便是被母亲在与密友谈话时赶到门外，心里却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只管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他知道舒玉不会多问也不会苛责，自那年那个不合时宜的疑问之后，他永远只会把他的一切都接收包容。
“我只是答应师娘要回来看看，又没说一定要进去。”施凌朝着舒玉有些调皮地眨眨眼睛，近乎无赖地偷换概念。
而舒玉只是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便回客栈去吧，双双该等久了。”
果然。心里的猜想被笃定证实了的饱足感让人心下宽了一口气。
施凌点着头露出真挚的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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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花燕双回了秀坊之后，施凌又隔着竹帘拜访了当年于自己有大恩的高绛婷，才同舒玉一起踏上了码头等着的小船。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舒玉询问着对方的意见，以便于规划之后的行程。
“哪儿都好啊！”施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过脸朝他笑，“你去过的地方，我们再一同走一遍吧。”
龙门荒漠，枫华红霞，那些你承诺过的，该兑现了吧。
之后的两年里，施凌跟着舒玉走遍了他曾经走过的地方，在黑龙逗弄过一匹暴躁的里飞沙马驹，往昆仑山赏过万里银雪的美景，在金水镇捉弄了正布法捉鬼的燕小霞，被他一顿追打，甚至还偷偷上过纯阳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又偷偷跑了，完全没叫上官博玉发现。
在白帝城画美人图那回可是让施凌出尽了风头，从总管那里多拿了不少赏金不说，连舒玉的份额也叫他一起包办了。化妆潜入白帝城时还非凑过来要帮舒玉脸上再添两笔，一个追一个跑的，险些就叫巡逻的凶犬发现，最后的结果是施凌脑袋上又挨了舒玉一下敲。
几乎每去一个地方，施凌总要留下一些纪念品，那些琐碎的，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分别往万花谷和七秀坊寄，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家书。你看我好好的，刚刚到过这里。
在施凌第三次去摘枫华谷的枫叶时，被舒玉拉住了手：“半年前你才给双双寄去了深红断罪舞者，这会儿就不必再寄叶子去了吧。”七秀云裳心法的扇子武器，名字都另类得叫人说不出口。
三进三出荻花圣殿，他们两个运气好得直叫同去的队友嫉妒，施凌花了大价钱买下了七秀云裳用的深红断罪舞者给师妹寄去，心想着再有个天钿女就更好了，下次再来吧。
结果这回，直接就摸到了万花花间游的雪凤冰王笛，施凌眼睛都红了，揪着舒玉的袖子咬着牙把它买了下来，玉一般色泽的笛子配上花燕双前一回新打的络子，倒是叫施凌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一层温润如玉的气质。
被这两把武器剥去了一身皮之后，舒玉算着两人的积蓄，无奈叹气，而不远处显摆够了的施凌躺在高高的树上正休息。
道上有两骑远远疾驰而来，施凌闻声望去，总觉得后头那个一身藏剑弟子装的身影格外眼熟，顺手折了手边树枝便作为暗器投射出去。
眼见着那人拔出背后重剑轻易挡下，勒停了马之后转头望来，然后露出一脸爽朗笑意高声喊：“哟！小凌儿是你啊！舒道长也在一起么？”
于是据称早就外出游历了的叶子霖，在枫华谷和舒玉施凌撞见了。与他同行的是一名年轻的将士，气质端正而硬朗。
“天策萧彦，两位幸会。”军爷大方地与二人见礼。
“万花施凌。”“纯阳舒玉。”互相介绍之后才了解到，叶子霖与萧彦相识已有一年之久，两人此番是途径枫华谷返回洛阳天策营地。
说不了几句话两人便打马离开，望着烟尘滚滚的背影，施凌摸了摸下巴提出疑问：“天策府的任务，叶子霖他一个藏剑弟子跟着算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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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叶子霖和萧彦之间，最初的相遇也是在枫华谷此地。
一年前的萧彦尚还是天策一名最普通的将士，接了传信的任务路过枫华一带，却被几个伪装成地痞流氓的神策军士缠上。
萧彦深知此事他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容易激发两军本就深刻的矛盾，只得一路小心周旋躲避。
直到一日，一名同样路过此地的藏剑弟子看不过去，出手料理了那些地痞，混杂其中的神策军见势不妙，纷纷撤离。
“在下天策府萧彦，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俊朗的军爷松了一口气，拱手扬声向十步开外一身金灿灿藏剑弟子装的男子道谢。
“我叫叶子霖。”对方答得也极是爽快，眉眼爽朗，“沿路匪类杂众，不知军爷是否介意与叶某同行？”
初出茅庐的军爷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样再好不过，还要请叶少侠多担待了。”
于是完全错过了对方脸上略有些奇怪的笑。
天策府出了名正直老实的萧彦，一失足成千古恨，自此被一块金灿灿的巨大牛皮糖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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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起叶子欣面无表情地讲述这段孽缘般的相遇时，施凌毫无风度地在茶寮里笑得直捶桌。
叶子欣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自己不也是这般缠着道长么，还有脸嘲笑我哥了。
施凌还真是没觉得自己和叶子霖有什么可比性。虽然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凭着一股小孩子的直觉一下子认定了舒玉，然后单方面地缠了上去。单纯的舒玉叫他这般缠着，渐渐地也成了习惯。十几年的时间，足够将一种习惯根深蒂固到骨血深处，将他们的生命紧紧捆绑在一处，再不分离。
施凌无法想象没有舒玉的人生变成怎样，他相信对方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