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引》Christabel

13、第二部 流光溯影 3

　　“自己受的伤，用不着别人来同情…但每一笔帐都会记着，每一次的伤害，都需要付出双倍的代价！”
　　镜子里，男孩有一双血红的眼。他在笑，笑得残忍而放肆：
　　“你也为自己舔伤是不是？宁愿伤得更痛一些也决不去求别人的帮助…那样，很好…”
　　汤姆伏在镜子上，呼出的气化作淡淡白霜，却丝毫未能掩去镜中影象。
　　“你是谁？在说什么？”
　　“我？”男孩望着汤姆微微挑眉，笑容扯得更宽：“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啊…”
　　看到汤姆似乎仍是迷惑不解，他轻蔑地摇摇头：
　　“那可不行。被人愚弄了还不知道，可不是作为一个斯莱特林应有的表现呢…难道你已经变得麻木了？也许这个会让你增加一点儿信心？”
　　汤姆微微瞪大眼，看见镜中影象做了一个诡异的动作：
　　他伸出食指，轻轻一吻，随后向汤姆伸了过来…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在镜面上顿住了，接着，从那与镜面相连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一个黑色影象…
　　汤姆的眼睛瞪得更大，感觉眼角都快崩裂…然而他毫不在意，依然绷直了身体向镜子靠拢，将更多的白雾呼到了镜子光滑的表面上。
　　这样的反应无疑让镜中影象更为满意了。他再一次咧嘴而笑，这一次，那双猩红瞳仁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会有鲜血滴下：
　　“…等着吧，过了今天，你一定会真正下定决心的…”
　　汤姆惊恐地发觉，那个影子正飞快地脱离镜子向他飞来，似乎将要和他融为一体…他慌乱地想要推开，无知觉的，一拳狠狠砸在镜面上。
　　玻璃，碎了。每一片都深深扎入了汤姆的手。
　　血顺着手臂淌下。鲜红的颜色映着白皙的皮肤，如此强烈地刺激眼眸。握住受伤的手腕，汤姆缓缓倚墙坐下。刺骨的寒冷自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透入，那温度逐渐曼延，化为麻木浸入骨髓。然而汤姆没有察觉，漆黑瞳孔在收缩，他在看着掌心碎镜中的倒影。每一片，都映射出一个疯狂地大笑着的红眼男孩…
　　“不，不要——”

　　“汤姆，汤姆！”
　　一个柔软的东西砸到头上。
　　汤姆猛地坐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头那幅女子的画像。鸢尾兰和玫瑰，淡淡的蓝色背景，依旧娴静美丽地微笑。而汤姆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夜，凉如水。窗外，天边刚刚露出第一抹晨曦。
　　噩梦吗？将脸埋在手掌中，眼神空洞地望向自己的掌心——幸好，它们还是完好而温暖的。汤姆深深地吸气，然而每一次的呼吸都带来腹部剧烈的疼痛——就像他刚刚那拳是打在自己身上。
　　充斥眼帘的，依然是那浓于血的黑…而黑暗中有一个影象无比清晰，他无法将其从记忆中抹去。那太逼真了…
　　“汤姆，”
　　身边传来低低的呼唤。一杯水递到手边。
　　捧住杯子吞了几大口，水的清凉带走了身体的躁热，思维终于逐渐清晰。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床上，耳际是罗兰关切的询问：
　　“出什么事了？”
　　“没有…谢谢…”含混地答着，汤姆甚至都未听清自己在说什么。方才胸口的剧烈起伏已经平复，思维又回复了一点儿。回过头，他疑惑地望着罗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忘了吗？”罗兰露出一个疲倦的笑，“我们说好今天一早就去找那个巫婆。现在是凌晨，我刚过来想叫你……”
　　“哦…”汤姆揉揉凌乱的黑发，微微苦笑。他晃晃脑袋，努力将梦魇赶走。…没什么的，只是个幻象而已…他默默地对自己说，随后扬起脸，装出最轻松的口气：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几个深呼吸之后，汤姆原本惨白的脸的确重又恢复了些许血色。这让罗兰脸上的担忧减轻了些：
　　“哦，如果你愿意，那么现在。”说完，他站起身，端着烛台率先走下楼。
　　独自默默地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坐了会儿，感觉额上丝丝缕缕的寒意。汤姆下意识地抬手拂去，手心触到冰凉的汗水。他微微皱眉，扯起袍子一角擦拭着，脖子一阵没来由的酸痛。努力支撑起疲惫的身躯，缓步下楼，一个酷似幽灵的声音却忽然悠悠飘入耳郭：
　　“逃避……”
　　略侧过脸，汤姆避开墙上镜中阳光的反射。他的眉不由得微挑，那里面含着一个淡淡惊讶的表情：
　　“逃避…什么呢？”
　　难道答案就快要到了，自己却会不去面对？汤姆不由得嘲讽地轻轻一笑：该来的终究会来，那徒劳地企图干预他的邓不利多、自以为可以引导他的血人巴罗…他们真的都是多虑了呢…他忽然一震，看到镜子里，那个笑着的男孩眼底布满猩红血丝。

　　“汤姆，你在想什么呢？”
　　“当啷”一声，叉子失手滑入盘中。发觉自己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餐盘出神，汤姆急忙用一些小动作掩饰过去，
　　“哦…没什么…”他小声咕哝着拾起刀叉，伸手接过罗兰递来的土司。然而咬了一口，就发觉嗓子可怕地发干。他四处看了看，想找一杯酒什么的。也许，他的确需要麻痹一下，思绪才不会如此像陷入了迷雾般彷徨无序。
　　早餐桌上没有昨晚那种醉人的红酒，却摆着整套精致的茶具，英国瓷器镶着银边，在越见明亮的阳光下散发淡淡银光。汤姆为自己倒了杯茶，放入未加糖的柠檬，隔着升腾的滚滚热气轻啜一口。极酸而苦。汤姆却希望可以借此提提精神。四周一片寂静，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来，头顶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抬头，看见萨克斯夫人站在螺旋楼梯中央，她依旧那样疯疯癫癫的，眼神涣散无光，她像是原本打算要下楼吃早饭，看见陌生人才突然止步，朝罗兰怯怯地比画一下。身后，一个家养小精灵躬身站着，半托半抱着她那无比华丽又繁复得毫无必要的花边裙裾。
　　“哦，没事，妈妈，”罗兰略为不耐地朝汤姆一摆手，“他是我的朋友。”
　　然而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踌躇地站在那儿左右摇晃，脸上带着做梦般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竟小声唱起歌来。
　　汤姆略微侧过头，不易察觉地叹口气。罗兰无奈地站起身。汤姆瞥见他迎向母亲，手却忽然做了个极小的动作，探向她晨衣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根长而纤细的魔杖。
　　汤姆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眉毛向上挑起。此时罗兰回过身来，冲他挤挤眼睛：
　　“那么，汤姆，准备好了吗？”
　　心头又涌上一些难言的情绪，汤姆将手探入长袍，感觉到那个木盒冰凉光滑的表面。他点点头，望着罗兰将魔杖倒旋过来指向桌面上的茶壶，口中缓缓吟出唱歌般的咒语：
　　“门托斯。”
　　茶壶散出道道诡异的蓝光，不安地轻轻颤动起来…
　　汤姆再一次腾空而起。阳光变得黯淡，包围庄园的团团迷雾向他伸出冷湿灰白的手臂，像是要围成一个圈阻止他离开似的…他能感觉到罗兰在他身边飘浮。接着，又一阵天旋地转，门钥匙将他狠狠抛入一团眩目的光中…当无尽的声音从他身边匆匆擦过，一个个影重又撞击到他的眼眸，渐渐凝成清晰的景物，汤姆感到有东西沉重地撞上双脚。
　　缓缓地直起身，透过在黯淡光线中飞舞的灰尘，他看见罗兰已经控制住踉跄的脚步，同自己一起站在一间小小的木制房屋里。
　　谨慎地打量四周，罗兰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声音极轻而柔地飘浮在静谧的空气中：
　　“我已经预先给这里的主人发了信，她应该知道我们要来…”
　　然而他刻意维持的礼貌的安静几乎立刻被打破了。在他们身后，迟到的门钥匙正急速坠落，茶壶碰到被阳光晒得温暖的木制地板，弹跳了一下，在半空滑出一道优美弧线之后，狠狠地撞碎在坚硬的墙壁上。“哗啦”一声，瓷片飞溅，在清晨的一片寂静中响得惊人。
　　他们怔怔地欣赏了全过程，急速交换一下眼神，又不约而同地立刻转头望向相同的方向——门边的阴影里正传出像是衣料摩挲的悉蔌声以及细微的类似金属碰擦的响动，一片模糊中依稀映出一道狭长的黑影。伴随着“的笃”的脚步声拖拉地穿越木制地板，那道人影也逐渐清晰。
　　突兀的噪音惊动了木屋的主人。阿姆洛丝 • 特里劳妮正站在门边，带着丝毫不觉得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年轻的造访者。
　　一个记忆的影子。这是汤姆对她的第一眼印象。似乎是频繁穿梭于思想和回忆中的缘故，她看上去飘渺而不真实。要不是那一袭艳绿沙丽将她包裹得孔雀一般、点缀的金属鳞片在昏暗中反射出班驳的光，汤姆几乎要怀疑她没有稳定的轮廓。而那双眼睛——那双正同样凝视着两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原本也许是漂亮的银灰，但却早已被消磨得苍白透明如一抹轻尘、两团白霜一般。
　　“你们好。”那两片苍白饱满的唇张开，梦呓般的声音自其中溢出，一缕缕浮动于屋内的惨淡阳光中。
　　“你好。”跨前一步，罗兰立刻说道，“想必您已经知道我们了吧？”
　　“当然，尊贵的少爷。”她轻轻地笑，眼光漫不经心地掠过罗兰左手指上的白金戒指，又有意无意地在汤姆脸上停留。与此同时，她的手从袍子里伸出，做了一个索取的暗示动作，“比起在麻瓜中间依靠所谓的算命和通灵之类的把戏谋生，真正的魔法会让我感兴趣得多。而且…”
　　“而且，”罗兰迅速地接过话头，“五十个金加隆一次的酬劳，任你向谁都讨不来。是不是？”说着，手伸入长袍口袋，掏出满满一捧亮得眩目的金币，在桌上“哗哗”地撒着。
　　阿姆洛丝眼前一亮，将它们朝着自己拢来，“不过，要知道魔法是有危险的。合作过程中一切的风险必须由你们承担才行…”
　　“这就是你宁愿在麻瓜中混饭吃的原因？摆弄纸牌信口胡诌，想着无论出什么错它们总不会爆炸？要不是知道你的传心术至少还是货真价实的，或许我也会只将你当成一个老骗子呢。”冷冷哼了一声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废话，罗兰饶有兴致地眯起眼，语调中透着一丝轻微的不快，“不管怎样，这费用已经够高的了。也许需要预先提醒你的是，我们也不是容易欺骗的麻瓜。而且我想，离了这些诱人的金子，您的生活一定过得并不轻松吧。”说着，眼光轻轻落在她华丽的外衣上。
　　笑容渐渐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粉色。
　　轻挥魔杖，两把老旧的扶手椅出现在积满尘埃的木地板上。而她的目光依然游离在汤姆的两眼之间，始终未曾移开过。
　　“那么，你想要什么，年轻人？”
　　“开始吧，汤姆。”罗兰轻快地说道，尽量舒适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