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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京城惨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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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剪的烛花,在她们身后幽暗的床帐上映出长长的影子,一切都是忽明忽暗。白华腕间的白玉平安扣,映着烛火显得格外润泽。
江船上的那一幕,易子幽的发丝在夜风里扬起,轻拂过她的眼角。还有……那微痒的感觉,近在咫尺的属于他的气息。
白华不知道,在周氏的眼中此时的她已全然是另一番模样。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额前的发轻柔地落在脸上。仅是在隐约之间,白华双眸里无意流露出雾样的柔情,将她的脸庞衬托地如画般美。
周氏静静地坐在白华身旁,若有所思的望着不发一言的她。她很好奇,此时白华出现在心里的是什么样的男子,竟会让她这样出神许久。她也很好奇,能让白华挂念的人,与白楼月的心上人相比,哪一个会胜出一筹。毕竟,当年楼月夫人心心念念的男子,拥有天下无双的绝世之姿。
夜月静谧,红烛垂泪。夜风吹进半敞的轩窗,烛花碎裂,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
那一刻,白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眉目深邃,白衣翡翠冠。她霎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只得无力地捂住了额头,一颗心悸动不稳。
周氏将她的样子收在眼底,伸出手扶在白华的肩头,“华儿?”
白华轻轻摇头,垂着眼对周氏说道:“也许是白天的太累了没什么大碍,刚才的事……是婶婶多想了。”
周氏心里疑惑,表面上却笑了,她轻轻抚着白华的头发,劝道:“既然华儿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么青衡宗那边便也不急着退婚。等来日你有了心上人,便来和婶婶说,容成斐并非不讲理之人,我们那时去退婚也不会是难事。这样的话,你看可好?”
白华听了周氏的话,握住她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点头应了一声后,就这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周氏叹了一口气,将她的身子在床上放正,又为她将被子盖好。她看着白华的睡颜,守着她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脚步轻轻地离去,走出了夜色中的小楼。
三日后,京城。
一座又一座富豪权臣的府邸园林,围出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四街八巷。城中央两条平坦宽阔的大街交接处,午后时分同时停着十余辆马车。衣裳华丽的富商和大官,在侍从的搀扶下,不约而同地走进悬挂着八盏大红灯笼的酒楼。
酒楼二层高悬的牌匾上,当今圣上的朱红御印旁,龙飞凤舞地书着三个大字,仙仙坊。
在酒楼一层的角落里,坐着两桌深紫衣袍的人,腰间均佩着一枚白玉挂饰。其中唯独有一位白色裙裳女子,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正在中央高台上慷慨陈词的男人。
“在这种地方讲学不会很古怪吗?”白华向身旁的宁长锐的问道,她注意到高台下,酒楼的管事正一脸咬牙切齿地看着台上的男人,似乎随时都想冲上去将那人捉下来。
宁长锐一口喝尽杯中的酒,冷笑一声:“你看二楼那些垂着帘子的包厢,那里面坐的可都是如今朝廷里的大官。那个老儒生特意在今日朝臣集会之地说这些话,怕是想向右丞相公然宣战。想必再等不了多久,不知道从哪里就会有一支冷箭杀出来。这些愚昧的酸文人,永远都是前仆后继的找死。”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怎么敢在这里杀人?
“那帮畜生有什么不敢的,杀起人来比我们这帮武夫还心狠手辣。”
宁长锐言语中,流露出了对为官者甚至读书人深深的鄙夷。白华知道,纵然自己不想看着那台上的老儒生血溅当场,宁长锐也未必愿意在京城惹上麻烦,于是只得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吃饭。
酒楼中央,假山的清流仍在不疾不徐地兀自流淌,老儒生站在假山下,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坚毅,言辞变得愈发尖锐,直指当权者的种种不堪行径。随着老儒生声嘶力竭的讲学,整个酒楼的气氛慢慢冷了下来,楼上楼下原本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就此停止,只余下了不绝如缕的交头接耳之声。
白华慢慢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她听到邻桌几个持着大刀的中年人,正颇为不屑的对那老儒生指指点点。
“瞧瞧那老不死的那个穷德性,光凭两张臭嘴皮子也敢找右丞相的麻烦,小心到时候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老子就不明白,这种没皮没脸的臭老头子竟然还会有人追随他,除了会写些酸文没半点别的用处。”
“你们俩还别瞧不上他,今日要不是有这姓程的老头来仙仙坊,任同知那臭小子怎么肯再回京城?”
“哼,上次算他会躲,搞得兄弟们围着京城搜了半个月都没抓着那狗娘养的。不过这次他可没这么好运了,看老子不将他抽筋扒皮的!”一边说着,这个中年男人用布满疤痕的手,抚过桌上冰凉的嗜血刀锋。
白华努力想专心应对面前的饭食,但是一颗心自己跳得越来越快。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原来是为了抓任同知而守在仙仙坊的。她一面强装镇定,一面向旁边的宁长锐瞥去。此时的宁长锐已经放下了筷子,正在一言不发的小口喝着杯中酒。
宁老他……肯定也是听到了那帮人的话,那么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白华渐渐安心下来,却开始惊愕于自己方才的少许焦虑。那个只会笑呵呵的教书先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怎么会在意这种麻烦事。白华想到这里,有些微微气恼的喝尽了杯中的酒。
酒水入喉的瞬间,她只听见,唰!
白华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细小的黑影从酒楼的一处角落飞掠而出,刺破空气,直指向假山下的老儒生。他骇然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喉结还来不及进行下一次耸动,寒光渗人的飞镖就残忍地斜插而入。发黑的血液汩汩流出,顷刻之间染红了胸前大片的衣襟。
双目圆睁,老儒生的身躯,颓然地倒在了仙仙坊厚重的华锦地毯上。他重重地撞击地面的那一刻,白昼惊雷,震破苍穹,响彻京城。
偌大的酒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恐惧的尖叫,所有人都意料之中的镇定。
仙仙坊外,团团乌云悄无声息的笼罩天空。就当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已料理完毕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仙仙坊大门处响起,“程先生!”
痛极的呼喊,嘶哑了京城的昼夜不休的盛世笙歌。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了白华的面纱,她随着众人惊愕的目光望去,青衫里的男子孤身而立,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仙仙坊的大门,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具倒下的尸体,曾经含笑温和的双眼中此时满满的尽是绝望。
在他身后,浓黑的天幕上,一道白刃闪电,刺目地划破长空。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白华猛然想起了什么,她的手无意识地一松,酒杯颓然地摔碎在地上。她转过身去看邻桌的那几个中年男子。酒桌上用来装饰的孔雀翎还在微微颤动,满桌的杯盘狼藉中,没了桌上明晃晃的大刀,人也尽数空了。
再回首,满楼的死寂中,她看到仙仙坊的大门外,暴雨如注,已不见了任同知的踪影。
他们会杀了他!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飞快的掠进白华此时混乱的意识,她呼吸急促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抬眼便对上了宁长锐若有所思的双眼。
宁长锐竟然……原来他明明听到了,却一直在等着她的反应。
白华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她身上有着城主交代的任务,的确不该为不相干的人惹上麻烦。但是难道就这样放任同知被人残害吗?
她的目光掠过酒楼中央那具黑血横流的尸体,脑海中闪过伏在窗畔的青衫书生,清俊明净的脸庞,嘴角是温柔的笑意。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随后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向大门冲去。
下一刻,她的手臂被人从身后拽住。她气恼却有些心虚的回过头,正看见身后的宁长锐。
白华在与宁老初始时,便发现他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精亮。此时这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外面的大雨会抹去他们离开的痕迹,少主知道该去哪里救任公子吗?”
一声惊雷炸响,白华一愣,随即挫败地垂下了双手。她只是凭着心中的一股冲动想要救任同知,她自己连这冲动的来源都不清楚,更不要说细想该怎样救他。
宁长锐从白华的表情读出了她的答案,他从白华手中的剑鞘里抽出长剑,利落地向一旁挥去。冰冷的剑锋一刹那之间,架上了一个侍者的脖子,“京城四面无水,如果你是他们,会在在哪里毁尸灭迹,说!”
那侍者全身都打着颤,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别杀我!我……我说!城西绞灵坡!”
侍者的话音刚落,白华一把夺下宁长锐手中的剑,冲进了浓黑的雨幕。
飞驰的马如疾风一般在雨里穿梭,京城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背后蒙蒙的雨幕中。马背上,迎着风雨的白华眯着眼睛,心急如焚地沿途搜寻着任同知的踪影。
马儿在城西的断崖累的停了下来,白华从马背上跳下来。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了脚下一个泥坑里红色的雨水。被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冰凉的脸庞上,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风雨里跌跌撞撞地向断崖的边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