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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死别之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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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就在古锊城情况突变之时努尔哈赤已经意识到了要出事,可惜等他策马飞驰带兵赶到古锊城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古锊城已破,昔日繁华的城池如今血流成河,伏尸遍地。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努尔哈赤发了疯一样寻找着,直到看到那一抹熟悉的都督服色。
那是记忆深处最熟悉的颜色,也是最陌生的颜色。通常情况下,这颜色离他极远极远,偶尔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便意味着惩罚的降临。
所以他宁可躲着他,也不愿意再见到他。
他就这样躲了这么多年,躲来躲去,终于还是躲到尽头了。
当胸一箭射穿了生命的河流,塔克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潜意识里他在等着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是他亲手将他的长子赶出家门的,是他不闻不问任由他在外漂泊受苦,甚至就在前几天,他还和他七年未见的长子之间有过一场激烈的争吵,他的儿子头也不回的离开,黑暗的街道上,儿子甚至不曾回过头。那么,现在他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到底是在等什么?
“阿玛”,努尔哈赤颤抖着叫道。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过塔克世了,在建州都督府里,他一直叫他“老爷”。塔克世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再听到这个称呼,他费力的握住努尔哈赤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尼堪外兰……叶赫……舒尔哈齐……”
“阿玛放心”,努尔哈赤忍着眼泪说道,“阿玛放心。”他机械的重复着,仿佛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只学会说这一句话。
消息传到总兵府,李成梁万没料到尼堪外兰竟然敢下手杀了建州都督,尼堪外兰却是一脸的淡然,“杀死建州都督的是古锊城的军队,和我无关。”
“阿台的福晋是觉昌安的孙女,他会动手杀死自己的祖父和叔叔?”李成梁怒道,“尼堪外兰,你的借口也太拙劣了些!”
“总兵大人息怒,这是事实”,尼堪外兰做无奈状两手一摊,“也许阿台并没有下令,但乱军之中,刀剑不长眼,若要认真追究到底是谁的剑杀了塔克世和觉昌安,我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的。”
“你!”李成梁怒极,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如果说他的儿子李如柏越过他向朝廷上的那道折子给他找了不必要的麻烦,尼堪外兰这次的“误伤”则是彻底将他拖入了深渊里。想他李成梁镇守辽东二十余载,此次竟然被尼堪外兰算计了,真是让人无法忍耐!李成梁一扬手,一张信纸轻飘飘的落下,他咬着牙说道:“你好好看看清楚!”
尼堪外兰抓住那张纸,瞧了一遍之后,并不惊慌,而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努尔哈赤是塔克世的长子,为了避免他向总兵大人寻仇,事到如今,他必须死。”
这诚然是个不错的主意。既然已经和努尔哈赤结下了仇,那么可趁机将他一并杀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惜尼堪外兰想的太简单了。
借阿台之事趁机杀死塔克世、浑水摸鱼吞并费阿拉、继任建州都督从而成为建州部的第一把手,这就是尼堪外兰的如意算盘。
但是李成梁不会让他如意。他以分而治之的手段治理辽东,从来不容许也不会让某个女真部族称霸一方。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女真各部实力相当才最易于管理。若是某一个部族过于强大且首领野心勃勃,吞并了各部之后,说不准矛头就会对向朝廷。
所以李成梁不会让努尔哈赤死,相反,他会让他好好活着。结了仇的两方相互牵制,他这个总兵的位置才会坐得稳当。
努尔哈赤也明白,古锊城一役幕后的主使不管是李成梁还是尼堪外兰,现在的抚顺城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虽然疼痛,但这并悲痛并不会冲昏努尔哈赤的头脑。
他决定回费阿拉城去。
古锊城离费阿拉城并不远,努尔哈赤疾驰而归时,夕阳刚刚收起最后一抹色彩。费阿拉城中一片死寂,犹如空城。努尔哈赤纵马缓缓而入,不多时,便来到了都督府的大门前。
大门敞开着,有血腥味从里头飘出来。朱红色的府门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士兵的尸体,大门里头,还有更多。
黑夜已经降临,都督府宽阔的庭院里,努尔哈赤就地而坐,面对着空空荡荡的都督府,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在他离家后,都督府曾经重新整修过一次。这个昔日熟悉的府衙如今处处透着陌生,努尔哈赤绞尽脑汁的想,却仍旧想不出它原来的模样。
原来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给予他的回忆是如此的少,对于都督府来说,他从来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脑海里又响起塔克世微弱的声音,“尼堪外兰……叶赫……舒尔哈齐……”。努尔哈赤知道,他的阿玛在用最后的力气为他指明方向。虽然都督府已经空了,虽然阿玛和玛父已经死了,但是他努尔哈赤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这笔仇,就一定要报。
努尔哈赤沉默的坐在庭院里,坐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在浓重的血腥味里,他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歇。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就在这时,都督府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骏马的嘶鸣。清晨的费阿拉城太寂静,这声嘶鸣便格外的清晰。努尔哈赤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的提起剑,闪身躲到暗处。
他侧耳细听,发现来人只有一骑。应该不是李成梁或者尼堪外兰的人,也就是说,来人应该不是敌人。
“大哥!”熟悉的声音响起,努尔哈赤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个念头还未转完,那人又连声喊道:“大哥!大哥!”
舒尔哈齐盲目的叫着,其实他也不确定努尔哈赤是不是在这里。他本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到这里,若是努尔哈赤在这里,那当然很好;若是不在,他会继续找下去。
地上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舒尔哈齐掩着口鼻寻找,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人。因不知是敌是友,他想也不想的便拔出匕首掷了出去。
努尔哈赤侧身一躲,匕首带着劲风没入了墙体之中。舒尔哈赤已经转身,看清楚面前的人后又惊又喜,“大哥,你真的在这里!”
“大哥?”孟古轻声的叫道,纳林布禄一下子惊醒,连声问道:“阿玛怎么了?”
“阿玛没有事”,孟古忙道,递上一杯热茶。纳林布禄顺手接了,喝下去之后才觉得清醒了些,拍了拍脑袋笑道:“我竟然睡着了。”他揉揉眉心,笑道:“行了,大哥还有事,明儿个再来瞧你。”
他说着便要离开,孟古忙站起来,“大哥——”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纳林布禄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她……回来了”,孟古低声说道,“就在她房里,二哥陪着她呢。”
“什么?东哥回来了?”纳林布禄诧异的问道。东哥出走后一直没有消息,杨吉砮一直卧病,纳林布禄又下了严令,是以到现在杨吉砮还不知情。前几日杨吉砮曾提起过想见见东哥,被孟古扯了个谎瞒了过去——但是瞒着毕竟不是办法,瞒得过一时,哪里能瞒过一世呢。纳林布禄日日为这件事悬心,如今乍然听到东哥回来了,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相信。
诧异过后心底涌起怒意,不是要出走吗,不是一心要逃到中原去吗,还回来做什么?!
孟古瞧着纳林布禄的脸色不好,忙笑道:“姐姐看上去很累,大哥不如晚些时候再去瞧她吧。”
东哥为什么走了又回来,她不知道。但是她的不告而别已经点燃了大哥的怒火,这会儿若是两人相见,纳林布禄定然是要训斥她的。万一东哥再和他顶起来,两人少不得又要生气。既然如此,倒不如缓上一缓。
纳林布禄却坐了下来,重重的叹了口气。孟古还以为他是对东哥的行为太无奈,却不想听纳林布禄提起了古锊城发生的事。
“……图伦城这下算是和费阿拉结下了死仇,东哥这个时候回来,若是尼堪外兰提及迎亲,大哥怕是没有理由拒绝了。”纳林布禄无奈的说着,怒气又来了,“走便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孟古惊闻建州的变故,忍不住“啊”了一声,叫了一声“大哥”道:“你以前不是不反对姐姐和尼堪外兰的婚事吗?”想了想又道:“不能告诉他姐姐抱病吗?”
纳林布禄烦躁的摇头,“东哥若是不在府里头,大不了我们就实话实说,东哥离家出走,我们也没有法子。但是现在她回来了,若说抱病,万一尼堪外兰亲自带着医官来瞧呢?到时候……”,他紧紧皱着眉头,“以前大哥不反对,是觉得结下这门亲事对东哥没有什么坏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努尔哈赤迟早要找尼堪外兰复仇了,尼堪外兰杀了都督府上下200余口,努尔哈赤会放过他的妻儿吗?”
“他不会的”,孟古脱口而出,纳林布禄抬起头看她,“谁不会?努尔哈赤?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说是杀了尼堪外兰妻儿了,就算他荡平了图伦城,也不算是什么大罪过。”
孟古语塞,她确实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说明努尔哈赤不会伤害东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猜想,她并不能肯定她猜的就是对的。
纳林布禄见她蹙眉,岔开话题道:“对了,昨儿个不是说要和那泰一起带海东青出去遛弯儿吗?怎么还不去?”
“阿林在给海东青喂食呢,喂完了就带它去”,孟古答道,纳林布禄笑道:“去吧,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