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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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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时候,一连三份奏折呈到圣前,均是参奏林景皓收受贿赂,结党营私,与前两份不同,这几分奏折上所陈内容并非无证之言,而是桩桩件件都有事实佐证,且言辞犀利。皇帝当朝责令彻查,令林景皓于府中随时接受御史台传审,同时禁止任何人出入林府。
于此,林景皓并未特别惊恐,因这一个月来,他早已隐隐觉得事有不妙了。此事由沈无涯等人联名参奏李博而起,随后事件在初兰的默许下蔓延开来,慢慢演变成这场“肃贪腐、除朋党”风波,紧接着事态愈演愈烈,及至烧到了他身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知自己这次想要全身而退是不能的了。
虽有准备,林景皓却仍觉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来自自己将要面对的可预见的惩处,而是来自于操纵整个事件的那只手,及其背后的用意。
他初时觉得这事完全是初兰想要借题发挥,蚕食一下刘子安的势力,他虽能理解她的心思,可还是觉得她有些心急了,但因牵碍不大,又在掌控之中,便也未理。随着事态发展,他发现这一切好像并非初兰的计划,又或者有人借题发挥,最后令事态发展超出了初兰的掌控。
现下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皇帝,再没旁人了。
皇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大有更改朝堂格局之象。他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皇帝有意退位,而退位之前,要为新君削弱一些朝中根深蒂固的势力,以免新君登基后受其掣肘。
如若是这样,那此次他遭贬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乐见其成的,因现下可得储位着,唯初兰一人。只是他心中总觉惶惶不安,一来是怕事情并非他想得这么简单,二来也担忧初兰会做怎样的应对。
以初兰的聪明,她应该能明白这次要整治他的,并非是沈无涯那群成日将忠君爱国挂在嘴上的迂腐书生,也不是他在朝堂上的政敌,而是皇帝本人。她也应该明白,不论皇帝心思如何,她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承顺圣意,问他的罪。他怕初兰会犹豫,怕初兰会因儿女情长一时不忍心对他下手,他怕初兰但凡有一分保他之心,或是手软,便会让皇帝心生疑窦。
只在林景皓惶惶之时,从外传来消息,御史台收到匿名举证,指他贪腐结党一事涉及深广,虽未点明朝中具体官员的名姓,但却直写了刘子安的名字,紧接着,便有份大臣们联名的奏折呈到圣前,指他林景皓今日之种种实是刘子安的一脉相承,又指刘子安在朝为官时便欺上瞒下、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更有甚者,他辞官之后,仍勾结朝廷重臣,霍乱朝堂。
林景皓大惊,这封折子署名的大臣有沈无涯等清流儒臣,亦有黎新玥、王承岚这样由初兰一手栽培提拔的朝中新贵,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初兰的授意,至于御史台收到的匿名举证,看来也多半是初兰的指使。
只看这架势,初兰非但对他没有半分包庇之情,反而是下狠手,着实有要将他与他身后的势力一网打尽,特别是要将刘子安连根拔起。
林景皓知道初兰对刘子安的铲除之心,然刘子安这两年似对朝中之事失去了兴趣,已甚少干预了,他虽不知缘故,却也乐见,只想如此初兰和刘子安也少了冲突矛盾,自己慢慢蚕食他的势力,待到初兰继承大统,刘子安纵使想与初兰为难,也无能为力了。而对一个并不能构成威胁的老人,初兰想也无心思再理。只谁也没料到这场突来的朝堂风暴。看这样子,初兰是想趁机彻底铲除刘子安。
林景皓心生疑惑,只想若是皇帝有意为新君铲平道路,也应缓缓图之,最忌急功近利大刀阔斧,引起政局不稳。初兰不应不明这个道理。而她现在这举动,要么是太嫉恨刘子安,而未认清形势急功近利,要么……就是他自己想错了,皇帝并非有意退位,此次惩办他,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而初兰正是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因,才有此行动。
会是什么原因,致使初兰有此举动?林景皓一时想不明白,却也无暇多顾,只想这火烧到了刘子安身上,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想到刘子安会有的对应,林景皓不禁惶恐不安起来。
因初兰的彻查而惊诧的,并不止林景皓一人,真武皇帝本人也着实有些吃惊。
当日元朔将孙玉的请罪信呈到她面前时,她虽嘴上说此事事关重大,且孙玉已死,无可对证,必要细查方可论断,实际上她心里已然信了十之七八。
一来,信中所写,言之凿凿,条理清晰,并无漏洞;二来,初兰和林景皓的关系,世人不晓,她却心明眼亮,当年是她强行将他二人拆散。她知道,以初兰之多情长情,必是一生无法忘断此情,若说她因旧情难断而与他藕断丝连,她也并不吃惊。
因这封信的出现,她真真是尝了锥心之痛的滋味。她当日就知初兰谋划此事的可能,只因实难相信以初兰的秉性会行此事,才未疑她。几个女儿中,她认为最温柔善良、乖巧顺从的兰儿,却偏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如何不叫她痛心疾首?
她借沈无涯等人联名参奏李博一事,着初兰严查贪腐,铲除朋党,就是想要看看初兰如何对待林景皓。
如若初兰从严查办林景皓,虽然不能证明她和林景皓必无私谋,毕竟元朔返京之后曾去见过昭辰,初兰若因此有所猜忌而对林景皓弃子也有可能,但不论如何,至少说明初兰对她还心存敬畏,有所忌惮,她可再细查慢究,纵是最后查出此事当真是她做下的,如何处置,亦可慢慢图之。
反之,若初兰明知她要惩办林景皓,还要力保,便说明她和林景皓果真有私,那不管信中所言是真是假,首先林景皓这个人都是留不得的,至于初兰,亦是大为辜负她的期待,皇储一事更要再做考量了。
然而初兰的所作所为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非但没有保护林景皓,反而牵扯出了林景皓身后的刘子安。
若昭辰谋逆一事,果真是初兰和林景皓等人设计的,那就说明刘子安早早就站在了初兰身后,给他出谋划策。林景皓受到严惩,初兰大可以此结束,避免波及更多,纵然是真对林景皓有情,却也不必反其道而行之,大有彻底肃清刘子安一派的意思啊。
这是初兰在向她证明她当真与刘子安、林景皓一干人等并无勾结?还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唱对头戏,公开挑衅,告诉她林景皓有罪,但有罪的并非他一人,所谓朋党,单他一人又如何结党,这其中牵扯着京中外省大小官员者众,惩处林景皓事小,因此牵扯出的政局动荡,她便是皇帝怕也要三思而行?
真武皇帝糊涂了,只觉不论哪种可能都似说不通。
不论如何,这一次初兰却是真真给她出了难题,如若此时她不出手干预,只怕事情当真会蔓延开来,政局震动是定然的,这显然是她不想见到的;而即便她现在立时下旨降罪于林景皓了解此事,刘子安也已然被牵扯进来,她是避无可避的。
要不要处置刘子安,要如何处置刘子安,真武皇帝犹豫了。这几十年来,他做过太多忤逆挑衅她的事,她都宽容了,如今,他已是重病缠身、行将就木之人,她委实不想对他抄家问罪,让他落一个奸佞的名声,潦倒落魄而死。
另一边,辅林巷,刘府。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药碗被摔碎在地上,刘子安靠在榻上,恼道:“说过多少遍了!这苦药汤子谁喝得下去,不许再端来了!”
近身小厮宝儿忙让人将地上收拾干净,他跟着刘子安这许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恼火,以至于全不见了素日的风度,心中不免忧恐,只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地劝道:“老爷,良药苦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子安打断道:“再苦的良药也治不了我的病了!如此我还喝这苦汤子作甚!”说完不耐烦地回了下手,道,“出去!全都给我出去,让我清静清静!”
宝儿也不敢再多言,忙带着仆人们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了刘子安一人,他却也半分清净不下来,心中甚是烦躁恼恨。
御史台收的匿名举报,官员们的联名参奏,他甫一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只觉胸口如坠千金,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立时驾鹤西游了。
待缓过气来,只觉胸中悲愤恼怒交加,一连数日都未得半分减轻。
从李博一案蔓延开来的这场硝烟,烧到林景皓身上已然让他吃惊了,他万万没想到,真武皇帝、郜兰,这母女俩唱得这出戏,原来是冲着他来的。
这几十年来,她对他一直宽容,他以为她是心存愧疚,甚或是多少顾念了旧日情分,为此他还曾犹豫不安过,以至于这几年也渐渐淡了心思,不作他想了。
未料到这竟是她下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棋局!为的竟是成他之势,待他日新君即位,将他的人头作为大礼送给新君以立威?!
好啊,好啊……刘子安,妄你自诩聪明一世,没想到,你到死都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