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39、江南（二）

　　“美男破老，美女破舌。”谁都在《周书》里读过。
　　宫墙柳问谢尘，云霁涟究竟说什么来了，谢尘轻描淡写地答了那句话。无论在云霁涟眼里他算不算美人，谢尘乱心扰人的罪名恐怕是坐实了的。宫墙见到云霁涟，多年前的风尘之气又一股脑冒了出来，媚骨依人，掩都掩不住。
　　好像谢尘和宫墙柳均有些失常。
　　尹千钟和云霁涟说了大约两柱香的光景，云霁涟告辞要走，尹千钟没多留，脸色不大好看。宫墙柳透过花窗，半响都没回过神来，等人走远了才对谢尘道：“改天我请客，请他喝一杯，中间再叫上葛天白，那才有趣呢。”

　　六月笋蕨岸，江南轻喉不解愁。
　　谢尘本想去台州赴任后再陪尹千钟四处转转，尹千钟却不肯。谢尘拗不过他，这便定下路线。他坐在马车里，拿一杆笔涂涂写写，时不时别过头去问尹千钟两句，尹千钟实际是想走哪儿算哪儿的，但看他那般全神贯注，便随他烦心了。
　　谢尘的计划是：两人先在扬州呆几日，过长江后途经常州，沿大运河走，下面就是苏州、秀州、湖州、杭州这几个地方。进台州前得先去明州一趟，回程不按原路，而是去爬黄山，反正有尹千钟在也不怕暑症，后从芜湖返金陵。
　　谢尘的这些东西写了好几页纸，几时出哪儿，几时至哪儿，详细得都能拿到市街上兜售给游人。最叫尹千钟哭笑不得的，是谢尘所做批注，比如丹阳旁边注明了大麦粥，秀洲旁边是简单肉粽二字，而明州则是吃海鲜去的，至于无锡，谢尘用大白话写道：不知尹千钟吃不吃得惯那里的酱骨头，过甜，然总要让他一试的，第二日上灵山拜拜，可带些水蜜桃在路上。
　　于是，谢尘精心编写的行程，叫尹千钟一声扑哧打发了：“你不是才子么？到了江南没诗兴大发也就罢了，为何居然胃口先开？”
　　“京城的东西我吃不惯。”谢尘瞪他一眼，横抢下那叠纸。
　　“你受苦了。”尹千钟道。
　　谢尘刚还想这人怎如此矫情呢，却听他又厚颜无耻道：“来，我喂你。”

　　谢尘去年早些时候还在保扬湖边教书，走得太急，房子都没来得及卖掉，不过那地方早已积了一层灰，不打扫没法儿住。谢尘懒得请下人，说干脆还是住客栈吧，尹千钟又跟他唱反调，推他出门，让他自己到湖边转一个时辰再回来。谢尘半信半疑地带着大包小包串门子去了，特意绕了一圈回到家，居然看见尹千钟掳了袖子坐在门槛上剥玉米。
　　“饿了？”尹千钟问。
　　“嗯，你在干嘛？”谢尘仔细端详了他的样子，横看竖看，始终又新鲜又随性。
　　“买菜送的。”尹千钟晃了晃手里的玉米棒子，指了指门内，让谢尘自己进去看。
　　谢尘絮絮叨叨着该买多少菜才能送这么多玉米，快步走进屋去，却见屋内一切摆设如旧，唯独少了那一层厚厚的浮灰，锦衾丝帐换了新的，连桌上的茶具都给清洗得干干净净。
　　“都是你收拾的？”谢尘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尹千钟。
　　尹千钟反身把门带上，走进来也环视一圈，颇为自豪地笑了笑：“自然是本少爷，怎样？谢大人可还满意？”
　　谢尘也笑：“凑合。你怎忽然有了这等兴致？”
　　尹千钟精打细算道：“这阵子我发觉，住客栈有些事还是不方便。你不是饿了么？我劈完柴就下面你吃。”
　　谢尘一琢磨，猛地扯住尹千钟袖子将他拽回来：“等等，那些柴米油盐你花了多少银子？”
　　“不贵，二十两。”
　　“尹将军……下回买菜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

　　当天夜里，谢尘跟尹千钟想去二十四桥，刚没走多远，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因白天里见过日晕，两人带了伞出来的，倒也不打紧，只是谢尘有些兴味索然。天上无月，水中无影，二十四桥徒余数座，而商女的歌声也叫雨音奏乱了。
　　谢尘在前面走了几步，提起沾湿的袍裾，回过头来对尹千钟道：“不好看罢。”
　　尹千钟看着单孔拱桥上立着的谢尘，微微分神。自打出了山东地界之后，他就叫谢尘不用再带假面。谢尘什么都没问，只乖乖照做。
　　细雨敲打在桥上，汉白玉的巧云浮雕，如玉如带，谢尘撑着伞，映着身后一星画舫，尹千钟好像间忽然明白了谢尘这个名字的真意。
　　尹千钟走到他身侧，头一弯，钻进谢尘伞下，肩并肩站在桥边。
　　“谢尘，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回相见那日，也在下雨？”
　　“我只记得你把我踹翻了。”
　　“怪我。”
　　“我有一回做梦，”谢尘将伞朝尹千钟偏了偏，“梦见和你两个人在河边看红药，那时也下着雨，不过比这会儿要凉一些，说不清是冷还是热。那是去年的梦了。”
　　尹千钟推了推伞边，离他更近一些：“红药么，明年还会有的。”

　　虽出了梅，但还有烟雨江南这么一说，连日来不见太阳，谢尘和尹千钟干脆在家多住了几天，也好缓解连日来的车马劳顿。
　　尹千钟打扫屋子那一套纯属从府里下人那儿偷师来的，居然首战告捷，至于做饭的手艺倒是真功夫。他跟谢尘说，刚带兵那会儿也是什么都不会，后来在穷山恶水里困多了，碰着能吃的就胡煮乱炖，再后来渐渐自成一派。相比之下谢尘则差了大截，煮过好几回夹生饭，最后还是尹千钟想法子焖熟的。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谢尘对尹千钟别有用意地说道：“她们都说我口刁，这一桌却很和我胃口。”
　　尹千钟靠在椅背上，意气风发的：“也不想想谁弄的。”
　　“嗯……”谢尘思索着，忽然朝尹千钟展眉一笑，“倒也是，你那东西我都吃过了。”
　　尹千钟含着丸子却忘了动嘴，目瞪口呆地盯着谢尘。
　　谢尘又道：“你昨日不是把上回我给你的药又拿出来，藏到枕头底下了？快吃饭吧，一会儿去劈柴烧水，我要沐浴。”
　　尹千钟呆了半响，忽然筷子一扔，嗖地跑了出去：“现在就烧水！”

　　细雨绵密地下，打湿了木质窗棂，上下阒静。谢尘深夜悠悠转醒，掀开薄衾，望着外头似有还无的天光，不禁推开头顶纸窗。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月色踱进那见方大小的窗口，刚巧照见一滴水珠跌落雨檐时的样子。谢尘忽然没了睡意，却因为被一双手紧紧抱着而没法坐起身来，索性定定看着身旁男子的眉眼。离得太近，反倒看不周全，谢尘却知道那必然是英气十足的。从他的角度望去，能看见尹千钟一段腰背，月光将肌理都照得分明。
　　又一滴水珠从窗前经过，再也没了音信，尹千钟却在此时睁开了眼。他睡得向来很浅，但既然谢尘高兴看，那就让他看好了。自己还不也是一样，总在天将要亮时便开始分辨谢尘的轮廓，听耳畔猫儿般缓和的呼吸，直看到他的脸随着天色一层一层地生动起来。
　　“雨停了。”尹千钟说道。
　　“嗯，”谢尘将打开的窗户关上，“接着睡吧。”
　　谢尘发觉自己好像离不开这个人了。他倒不觉此事有何不可，但却不晓得尹千钟若是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除了京城，天下最富不过扬州。就好像江南城镇的不谋而合，苏州有刺绣，杭州有茶叶，而扬州有大把大把的盐。若要说此处遍地流油，则显得说话之人太过势利，但这的确不是个适合放意林泉的地方。你看那湖面上建着水中楼阁，楼阁里轻唱珠沉玉碎，街上小娃娃带了金锁银圈，腕子上绑的彩绳铃铛，天刚放晴，便都出来了，霎时间市不通骑。
　　谢尘与尹千钟总算逮到个晴天，自然要好好上街走了走。这可真叫尹千钟大开眼界，这头刚有梨园子弟启喉说“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那头便有朱唇歌女应和道“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难熬”，横竖故事里的总是小姐和寡妇。
　　谢尘在此处多年，边走边指着路上景致对尹千钟转述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比如一颗歪脖子槐树下，李寡妇没等来贾家二公子，却被家丁乱棍打死了，贾家二公子没两年也忧思而殁，两人葬在一处；比如河边有个小坑，钱小姐一个没当心摔进了水里，让船老四网了上来，历经一番波折后两人终成眷属；再比如……
　　尹千钟听了，凑到谢尘耳边悄声道：“以后这些人便会知道，有个状元和个将军来过。他们长命百岁，且一直很好。”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这章很罗嗦orz...但总要甜蜜一下么，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了。
请假：
学校4月26~5月6日放春假，俺要去长白山挖小哥，然后逛逛吉林什么的，没法儿更新。见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