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剩在北京》寒塘钓叟

8、第三章（1）

　　苏天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九点。她坚持认为从婚礼开始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个噩梦，只要睡一觉就会重新开始。但很快苏天青就意识到这不比鸵鸟把头塞进沙堆里的行为高明多少，静悄悄的手机宣告着众叛亲离的事实，连一个电话和短信都没有——哦，语音留言有一条，是老板准假外加象征性的慰问，还有提醒她休假不能带薪；短信也有一条，是10086的。苏天青认真地想了想，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吃完第三碗云吞面，苏天青终于有力气捋顺现在的形势。唐婉婉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看上去比谁都温婉，骨子里比谁都骄傲。那些伤人的话决不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消弭，只会在唐婉婉的心里像食人花一样生根发芽，蚕食到血肉模糊。

　　苏天青叹了一口气。可是……要拿黄渐怎么办呢？

　　苏天青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事实证明这个拥抱对于黄渐来说远没有这么意义重大。他对此的解释简洁而合理：“那我应该让保安把你哄出去还是让保洁把你丢进垃圾桶？”苏天青转瞬即逝的脸红也被他捕捉到，“哈，你不是对我色心大起了吧？”

　　苏天青一边庆幸自己不用变成黄渐难以计数的“亲爱的”之中的一员，一边觉得自己是个傻逼，而且是个大傻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黄渐这种人更适合做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就在苏天青失去了同性朋友，和异性朋友的关系又颇为尴尬的时候，在果断否定和老板掏心掏肺的疯狂想法之后，她想到了一个人，毕函。

　　毕函和苏天青的关系是屹立在腥风血雨中的一朵奇葩，完全超越了寝室好姐妹互相梳理头发隔天就能为一句话互扔枕头的小女生情谊。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可以概括为“不打不相识”，她们曾经恶语相向，甚至互扇耳光（……）然而这一切并不妨碍她们仙人掌般壮硕的友情。毫无疑问，苏天青是那种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最佳损友，只会在水深火热中才把毕函想起。在苏天青勉强可以算作奇崛的几件事迹里面，每一件都有毕函神一样无处不在的身影；然而这些事在毕函的生活里，只是一些日常点缀罢了。苏天青手机上的快速拨号里“1”永远是毕函的号码，自从认识毕函那一刻起就山无棱天地合地没有变过；这个号码对苏天青来说，相当于110或者120——当然，要更靠谱；因为你永远不能对着110说：警察叔叔你好，我想要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帅哥，你能十分钟后送到我房间来吗？

　　“就这些？”毕函看了不下十次的腕表，毫不掩饰对苏天青无聊遭遇的鄙视之情。而另一边的苏天青正哭得梨花带雨奄奄一息。

　　毕函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着苏天青，朱唇微启，简略地吐出一句话：“找婉婉谈谈。”

　　“什么？”苏天青瞪大了迷蒙的泪眼。

　　“找她谈。”毕函转身嫣然一笑，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她今天换了带闪粉的黑色眼影，显得她的眼神既深邃又神秘。

　　苏天青又一次被这样的眼神魅惑了。

　　也许他们不是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吧，只是总能按下心底的恐惧去直面它。渐渐地，勇敢变成了习惯，连心脏都穿上了防弹衣。

　　苏天青把手伸到口袋里，摸着手机像是摸着定时炸弹。这时候定时炸弹响了，屏幕上蹦出俩字：童颜。

　　说起来，童颜算是苏天青从高中过渡到大学的关键性人物。托童颜的福，苏天青才知道vero moda和only，才知道要先上隔离霜再打粉底。童颜永远和专卖店里橘子味空气清新剂的香味，刚烤出来的香喷喷的甜点联系在一起，光想想都会让人的心情好起来。

　　而现在苏天青正和童颜在肮脏的路边摊上吃关东煮，每人手里还拿着一瓶青岛啤酒，和那些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的大叔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想不到你也会来这种小摊啊。”苏天青举了举手中的啤酒，一口气下去了小半瓶。

　　“其实那天你走以后，婉婉跟我说了很多自己的事。”童颜答非所问地说，低头盯着白裙子上的一小块油渍。“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

　　苏天青想自己是有点高了，童颜的声音和面容都扭曲起来，变得有点不真实。“其实婉婉是个孤儿。”

　　“哗啦”一声，苏天青把酒瓶摔到了地上。“孤儿？是父母双亡还是被从小遗弃？丫真牛逼，瞒了我们五年！孤儿怎么了？不告诉我们就能活得有尊严了？就能心里舒服了？唐婉婉，你是个傻逼！大傻逼！”

　　这下好了，世界清净了。苏天青模模糊糊地想着。为什么唐婉婉对钱总是斤斤计较，为什么总和金光闪闪的专业连在一起，这下全都解释通了。不是因为她对随大流的成功特别痴迷，而是因为太害怕了——害怕再次被人抛弃，害怕别人鄙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所以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在感觉快要溺死的时候有可以抓住的稻草。

　　要唐婉婉在什么时机什么场合说呢？聚餐的时候？大家忙着血拼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告诉大家“我爸妈早就死了”吗？那同样是该死的自尊；被人抛弃的感觉，半夜惊醒的感觉苏天青明白，全都明白的。所以她狠狠地骂着，天知道自己多想抱着唐婉婉的大腿求她原谅。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真实了。苏天青努力瞪大了眼睛。就像油烟里歪歪斜斜的童颜，就像突然莫名其妙嫁为人妇的杨素，就像已经出现，和就要出现的所有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