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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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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07
第7章
“把钱交出来,不交今天就别想从这里过!”
乡村马路上,五个三年级的小男孩儿手牵手站成一排,截断了马路,他们面前的小男孩攥紧书包带,身体发抖,鼓起勇气和他们对视,希望用眼神吓跑他们。
“交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还去小卖部买本子,快点,把零钱交出来!”为首的一个胖墩大声吼,乡下车少,这段路又没人居住,他的叫声愈发猖狂。
“钱都用完了,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告老师了!”萧烺努力学胖墩的语气,但两腿抖得快成筛子,他清楚无论怎么伪装,他都不是这五个人的对手。
胖墩听到告老师,脸都青了,当即下令:“上,给我打!让他狂!”
五个人一拥而上,把萧烺推倒在地,用尽全力对他拳打脚踢,反正萧烺打不过,胆子小估计也不敢跟老师说,附近又没监控,打一顿,先爽了再说。
萧烺倒地抱着头,经常被打,他懂得保护关键位置,可没想到同是三年级,对方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他只感觉天旋地转,拳脚落在身上和骨头相撞,发出可怖的闷响。
忽然,胖墩找准位置,退后两步猛地朝他冲来,提脚像踢足球一样一脚射在他肚子上,其他人都夸胖墩像足球明星。
萧烺身躯一震,两眼发黑,瞬间失去五感,但仍下意识蜷缩身体,好痛,好痛。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马路上,他委屈得想哭,但只能张大嘴巴,吸了一口的灰尘,光是呼吸腹部就快要裂开。
好痛。
他是不是死了?
萧烺紧闭双眼,这是大人说的死亡的感觉吗?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
“滚开——滚开——”
忽然,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打碎耳鸣,清晰无比,萧烺忍着痛睁开眼。
女孩儿横冲直撞把五个男孩推开,边撞边掏出兜里的电话手表,大声对手表那头说:“妈妈!有人打表哥!在出门拐弯这条路上,你快来!”
手表开了免提,那头的妈妈说:“来了!你拖住他们,我找到两把菜刀,菜刀砍人才爽!”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两把刀互相摩擦的金属声,以及奔跑的急促。
“老、老大、她们要砍人!快走!”一个小喽啰止不住颤抖,一转头,发现他们的老大胖墩早已撒丫子跑老远。
剩下四人迅速逃跑,屁滚尿流如丧家之犬。
“你还好吗?”
萧烺的意识开始涣散,昏迷前只听到女孩儿说的“你还好吗”。
萧烺一边写演讲稿,一边想:金瑞之还记得自己有个“表哥”吗?
……
周一早读的痛苦程度堪比冬天被人强制拉出温暖的被窝,致远为了让学生打起精神,学起了衡水模式。
但4班的的精神状况良好,不是因为起立朗读,而是早读后就是国旗下演讲,他们可能会见证萧烺被千夫所指的关键性时刻。
以及,敢敏此刻正在教室里巡逻。
以往早读她都不会来,沉浸在无止尽的刷题选题中无法自拔,仿佛对科学抱有狂热幻想的研究人员,但今天不同,她昨晚从副班长口中得知,萧烺要演讲。
“没吃饭是不?大点声!”敢敏一进门就呵斥。
被吼的女生一个激灵,怀疑敢敏的字典里根本没有休息两个字,永动机一样不会感到疲惫,她放大音量,一本正经朗读:“报告老班,睡回笼觉去了,的确没吃早饭!”
惹得左邻右舍用书挡脸偷笑。
镜框后射出锋利的目光,敢敏剜了她一眼,走向教室后方,所过之处分贝陡增,她走过后音量又骤降。
咚咚——
金瑞之的桌子被人敲了两下,掀眼皮一看,对上敢敏凌厉的目光。
“早读,不是让你默读。”敢敏一字一句说。
“哦。”金瑞之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放声朗读,声音依旧很小。
她不是故意找茬。一字一句朗读会放慢阅读速度,利用视觉默读,思维能快速捕捉到更多重点信息,这也是她保存精力的小窍门,起太早,她需要静静缓缓。
还好敢敏没细究,继续朝后方前进。
金瑞之听见敢敏说:“跟我出来。”
萧烺跟着敢敏出了教室。
金瑞之想起萧烺的话:我想报答敢老师。
她从未见过敢敏温声细语和学生单独交流,也无从得知为何一个以分数为导向的人也会有温情的一面。
“发什么呆?”
谷曼用书打了下金瑞之的笔记本,她回过神来:“起太早,魂儿还没归位。”
“想睡就请假回家去睡。”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潘童一手拿书,一手抵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看班级捣乱分子一样看着金瑞之和谷曼。
他在履行副班长的监督职责,等“开小差”的两人再次朗读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其他地方。
“他好烦。”到操场集合后,金瑞之都还在向谷曼悄声吐槽。
操场上还有一部分班级没到场,此刻可以说说话,谷曼点头:“确实。”
金瑞之找到同伴,谷曼一般不发表评价,一旦发表,那就是连她也受不了了。
可能是星期一怨气比较大,金瑞之一想到之前还辅导过潘童,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清楚她早读是什么样,非要来说两句,好歹也当过几周的同桌诶。
升完国旗,金瑞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演讲台,她在班级后面,看不清台上人的脸,只听见一个声音:“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二4班的萧烺——”
这个名字像有魔力,一出口,场下一片沉闷的沸腾。
萧烺是操控他们情绪的魔法师。
金瑞之的耳道被鲁莽地塞进各种低语,来自4班,来自其他班。
“居然是他!”
“云泽不厚道啊,扔了个臭蛋过来,听到名字我都能闻到腥臭腐烂的恶臭。”
“这种人怎么敢上台的?太自信了吧,普信男。”
“别说了,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金瑞之似乎知道萧烺第一天自我介绍后为什么浑身发冷了。
可一抬头,左右前后都在认真听演讲,只有嘴唇在微张微合,分不清是不是在说话。
说话的人在人群中隐身了。
“没必要勉强自己,大不了取消,我就上报说演讲的孩子不舒服,请假了。”敢敏把萧烺叫出教室后,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萧烺耳边卷起排山倒海的嗡嗡声,快要将他淹没,原来公众演讲意味着接受审视,接受酷刑,被千刀万剐仍要保持镇静。
现实与回忆交织的嘈杂声中,他精确提取出敢敏的劝说,也分辨出自己的回答:“我不单是为了报答老师您的出手相救,更是为了克服恐惧,我想试着突破自己。”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因为自始至终,这个决定的出发点就是不要让金瑞之做不想做的事。
报答敢敏只是附加项,突破自我的理想鸡汤也过于宏大,不足以支撑他站上演讲台。
只有金瑞之是他唯一的出发点。
“最后,再次祝愿全体老师们,节日快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萧烺忍着颤抖念完演讲稿,台下连稀稀拉拉的掌声也没有,全场安静,似乎在无声催促:教师节讲完了该讲你自己了吧?顶着压力上台不就是找机会为自己澄清吗?说点劲爆的让大家吃吃瓜。
说啊!快说啊!
但萧烺没多说一个和演讲无关的字,鞠躬下台,只是在完成一次普通的演讲。
从金瑞之的视角看去,萧烺的姿态悦目得体,甚至可以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如果她没猜错,萧烺肯定是装的。
他在强装镇定。
就像她和敢敏对峙后浑身止不住微微颤抖。
可回教室后她看不出萧烺伪装的丝毫破绽,班上同学也没人讨论关于萧烺身上存在的争议,演讲时沉闷的沸腾,像是金瑞之一个人的幻觉。
晚上回到店里,萧烺还是一如既往的手脚麻利,面带微笑,吃火锅的叔叔阿姨给他介绍对象依旧老实又礼貌地拒绝,兼职完照常背着熟睡的萧瑶回家。
毫无破绽。
看来是真的为了报答敢敏,还战胜了被非议的恐惧,抗压能力跟她不相上下。
金瑞之一身轻松,回家在坐地毯上,靠着沙发复习笔记,金又菱戴着蓝牙耳机看手机。
忽然,一个教育专家的声音打破美好的宁静。
“孩子身边出现同性恋,作为家长,你该怎么办?同性恋——”
金瑞之猛一扭头。
金又菱浑身一抖,想切出软件,手一抖,滑出下一个视频,蓝牙关键时刻断开,教育专家义愤填膺的声音再次在客厅回荡。
“家长必须知道的同性恋五大危害,一定要保护好自家孩子,快来——”
金又菱指尖在屏幕上打滑,终于切出软件,像做错事的孩子,尴尬地摁灭手机放一旁,见金瑞之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又慢吞吞取下蓝牙耳机,双手搭膝盖上,挤出一抹笑:“手机给我推的……”
金瑞之关上笔记本,看着她,没说话。
金又菱知道女儿可能在愤怒。
金瑞之不喜欢歧视,就像不喜欢别人歧视她截肢。
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歧视,无法划分类别,所以统一归到已知的“歧视”范畴。
她对同性恋群体了解甚少,自己的少女时代更是从未听过。她这个年纪读不进专著论文,短视频简化后的信息更容易理解,网上权威的教育专家更了解怎么教育孩子,怎么保护孩子,对同性恋群体也了解更多。
专家们会告诉她可能出现的危害,告诉她怎样保护女儿。
至于歧视,被女儿讨厌也没关系。
可看到金瑞之的反应,她还是会下意识害怕。
“我没有歧……”金又菱告诉自己说谎也没关系,但话没说完,身体陷入一片温暖的柔软。
“我知道你没有。”金瑞之抱着她,语气温柔。
“这不是歧视,教育专家的话不代表你的观点。”金瑞之轻轻拍着金又菱的背,像在安抚,“我也不太了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看法?关于同性恋的看法。”
像是从悬崖坠落,被人轻轻接住。
金又菱思绪有些乱,懵懵地点点头。
金瑞之放开她,在沙发上盘腿坐着,像在乖乖听老师讲解知识点。
“我是买柚子时听见有人谈论才知道的。”金又菱怯生生开口。
金瑞之耐心点点头,表情像在说:没关系,从哪里开始讲我都会认真听。
金又菱的状态逐渐放松:“好多家长都会关注学校公众号,买柚子时,有家长刷到萧烺早上的演讲,一说就停不下来,我想着这孩子在店里兼职,就顺耳听了。”
她现在都能回忆起个别家长激愤的语气和神情。
“他爸跑去外面当男老鸨嘞,还准备拉他姑下水,就医院里头工作那个。”
“你说神不神?不回家还经常打电话给自家妹,要我是他,都没脸活!让亲妹收拾烂摊子!”
“也就自家人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看他老婆,被打跑了不是?俩孩子一个都没带。”
“跑了好啊,自由喽。”
“好啥好?没娘带没娘养,小孩子容易走弯路!萧烺不就成了同性恋噻!”
“同性恋?”
“就是两个男娃谈恋爱,没见识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开放得很!不过啊,一般这些孩子性格都比较极端……”
金又菱来不及从只言片语中拼凑萧烺所经历的一切,只捕捉到“极端”二字。
对她实施暴力的就是个极端的人。
婚前甜言蜜语,婚后才暴露出本性的极端,极端的恶,极端的暴力。
金又菱想到萧烺,这小伙子来店里兼职,看着老老实实手脚利索,会背熟睡的萧瑶回家,会好心摘掉金瑞之脸上的菜叶子,这是在伪装吗?
万一是不怀好意的混混伪装成老实巴交的帅气小伙,刻意接近金瑞之,伤害金瑞之怎么办?
未成年少女被蒙骗堕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新闻在金又菱脑中一帧帧掠过。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妈妈?妈妈?”金瑞之喊了两声,金又菱才回过神来,她讲到“极端”就没再说话了。
“你在想我吗?”金瑞之问。
金又菱点头。
金瑞之又问:“那你认同那些叔叔阿姨的说法吗?关于萧烺的那些说法。”
金又菱蹙眉,然后摇头:“我……他们说的不一定真,就像你说的,当事人才知道。”
片刻后她才真正回答金瑞之的问题:“关于同性恋,我目前了解很少,但是……不管同性还是异性,都是客观存在,不该受到讨伐。”
“就像我截肢后,只是存在,也有权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