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时光》蔚尼

6、06

　　Chap.06

　　第6章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萧烺身上。

　　潘童终于有了反应，他像看猎物一样对着萧烺眯了眯眼。

　　品学兼优的人演讲可以代表班级形象，为集体争光。萧烺刚从云泽转来，又饱受同性恋争议，成绩目前不清楚，但已知除了语文，其他科并不突出，尤其英语和数学是吊车尾，凭什么代表4班？

　　随便拉一个成绩中等的上台，效果都要比他好得多。

　　没人乐于给自己惹一身腥，除非……

　　呵，英雄救美，老到掉牙的把戏，青春期的男生嘛，理解理解。

　　潘童一番推理后自觉合理，冷笑一声：“好啊，也要给其他同学机会，那就你上吧。”

　　金瑞之还想跟潘童理论，但打铃上课了……

　　她希望萧烺是真心自愿的。

　　被人摆了一道，喉咙卡了团毛线吐不出，下晚自习后，金瑞之连收拾书包回家的动力都没有了，她兴致缺缺地背上书包，正要回家，手被人拉住。

　　一抬眼，是谷曼。

　　谷曼立马放手，觉得唐突了。金瑞之被推上风口浪尖时，她胆小得不敢站出来说话，现在说不出口的安慰其实不值钱。

　　“你……”谷曼刚开口，整个人就被金瑞之抱住。

　　“你抱抱我就好了，抱抱对我来说最管用。”金瑞之在她耳边小声说。

　　谷曼不擅长表达和安慰，也不擅长拥抱，在她的世界里，拥抱过于亲密，是荧幕上的情侣才会做的。

　　朋友可以互相拥抱吗？

　　她不知道。

　　但这是金瑞之第二次拥抱她，也是她记事以来第二次被拥抱。

　　谷曼小心翼翼抬起手，好像怀里的人是刚出生的婴儿，她在思考用什么姿势，用多大力度。

　　“我充好电啦！”金瑞之在她即将触碰到背部时松开手，瞬间元气满满，“谢谢你曼曼，我先回家喽，明天见！”

　　谷曼呆呆地看着金瑞之的后脑勺，马尾摇啊摇，后脑勺的黄色小熊发夹对着她笑，她小声说：“明天见。”

　　萧烺第二次看见谷曼露出这个表情了，某种程度上，他和她是一类人，想接近光，却屡次望而却步。

　　他走到校门口，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哥哥快过来！这是之之姐姐！”夜晚的公园里，一个小女孩朝他招手，金瑞之蹲在女孩前面，此时转过身看着他。

　　萧烺有预感，接下来可能是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他僵着身子走过去，和金瑞之一样蹲下，说得难听点，陈年老僵尸都比他灵活。

　　“组长。”萧烺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知道该叫金瑞之什么，追星人会叫偶像“宝宝”“宝贝”，但他叫出来不恰当，全名太陌生，“之之”太亲密，思来想去“组长”最合适。

　　“噗。”金瑞之手长，推他肩膀一把，“你刷题脑子刷傻了?‘麻烦的组长’是我自嘲，你真当我和副班长一样耍官威啊？”

　　萧烺感觉肩膀麻酥酥的，眼眸在月色下泛着光：“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什么称呼才会让你感到舒适，不被冒犯。

　　初听萧烺的名字，金瑞之以为是个痞帅的中二少年，在学校呼朋引伴耀武扬威，谁想本人竟……如此老实，让人忍不住想逗他，就像过年亲戚逗小孩。

　　金瑞之决定当回讨厌的亲戚，撑着下巴，笑得懒洋洋：“你喜欢叫我什么？”

　　喜欢？

　　萧烺自动检测到关键词，这个词在他构建的“金瑞之偶像世界”里过于陌生，大脑宕机。

　　小摊贩的叫卖声、车子的鸣笛声、学生的嬉笑打闹声，统统被屏蔽，直到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开听觉系统开关。

　　“我知道！哥哥喜欢叫之之姐姐——”

　　女孩说到一半，萧烺迅速捂住她的嘴：“没有！你不知道！”

　　女孩翻了萧烺一个白眼。

　　这兄妹俩真有意思，一个负责拆台，一个专门被拆，金瑞之把女孩往自己怀里揽，萧烺松开手。

　　“瑶瑶要说就让她说，捂她嘴干嘛？”金瑞之语气温柔，眼神却戏谑地在萧烺脸上巡逻。

　　瑶瑶？

　　“你们认识？”萧烺接二连三地被雷得外焦里嫩。

　　“前五分钟刚认识，准确来说，是妹妹单方面认识我。”金瑞之探头看着萧烺，“妹妹的名字很好听，萧瑶，逍遥。”

　　萧烺：“……”

　　他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蓝玫玫承诺员工的亲属可以暂时安置在店里，她帮忙看管，就像看管一号员工的黏人包。

　　萧瑶三年级，放学早，萧烺不想让她过多待在借宿的姑姑姑父家，所以让她放学后到店里等他。没想到小姑娘活泼好动，来门口接萧烺，正好碰上出校门的金瑞之。

　　“哥哥说，妈妈是想瑶瑶成长为逍遥自在的人。”萧瑶忘记拆萧烺的台，向金瑞之解释名字的寓意，逢人说她名字好听，她都会自动解释。

　　萧烺如释重负，幸好萧瑶无意注意程度高，不然他将无颜面对金瑞之。

　　“那瑶瑶想成为这样的人吗？”金瑞之情绪价值给得很足，笑着用孩子语气问萧瑶。

　　萧瑶却木木地摇头，没说话，也许是不想，但金瑞之更愿意理解为她暂时不懂逍遥自在是什么意思。

　　“我们回店里好不好？”金瑞之问。通校生走得差不多了，门卫即将关闭进出的闸机。

　　“好！”萧瑶牵着金瑞之的手，三人朝门店走去。

　　隐秘的月色为萧烺罩上一层朦胧薄纱，金瑞之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无从得知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称谓。

　　为什么萧瑶认识她？那个称谓是什么？

　　金瑞之的疑问就要从口中蹦出来，可一转头，萧烺迅速移开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到嘴边的话转了弯儿，换成：“你为什么自愿去国旗下演讲？”

　　她在教室里就想问了。

　　萧烺没理由替她解围，也没理由在深陷同性恋风波时主动成为众矢之的。

　　“我是为了报答敢老师。”

　　金瑞之一愣，居然是因为这个。

　　萧烺的步子和金瑞之同频：“我在云泽的班主任找了致远的很多老师，敢老师是唯一一个愿意收我的，演讲主题正好是教师节，所以……”

　　临川县就两所高中，云泽和致远，如果致远不愿意收，萧烺将无处可去。

　　“所以，谢谢你。”金瑞之说。

　　“什么？”萧烺扭头看她，脚下步子慢了一拍。

　　“最近跟老班闹得不愉快，我不想歌颂她。所以，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的选择都替我解了围，我是既得利益者。”

　　金瑞之不想萧烺为了她而演讲，她不喜欢欠人情，所以必须问清楚。

　　“我也是。”萧烺低头看脚下的路，脚步轻盈，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对你有帮助，我才是受益最多的既得利益者。

　　店里晚上生意火爆，如果不是蓝玫玫规定十一点强制打烊，萧烺可能得半夜才能休息。

　　萧瑶在店里早睡着了，萧烺背着她走了一路，生怕吵醒她。

　　开门进屋，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姑姑周静芙在沙发上看杂志。

　　周静芙听见开门声，转头看见萧烺背着萧瑶，发出轻微的“啧啧”声，立马丢下杂志，放轻脚步迎上去，动作轻柔地把先瑶抱进卧室。

　　“谢谢姑姑。”萧烺用气声说。

　　他把包放回房间，准备去浴室洗漱，被出卧室的周静芙叫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妹妹不是下午就放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一位母亲在关心晚归的孩子。

　　萧烺愣住，即便提前想好了说辞，说谎对他来说难度还是太大，做不到脸不红心不跳，但还是强装镇定：“瑶瑶的同学邀请她去家里玩，她同学的姐姐正好和我一个班，同意她们一起玩，以后每天都会去。”

　　真假参半，他无意中领略了撒谎的精髓。

　　“哦，这样……”周静芙点点头，表情放松下来。

　　她知道萧烺从小不太和男生一起玩，但也不愿意和女生走太近，总是孤零零的，现在刚转去致远就有朋友，还让瑶瑶一起玩，是好事一桩。

　　不过周静芙还是担心萧烺在新环境重蹈覆辙。

　　她弟弟，也就是萧烺的亲生父亲，打走了萧烺的母亲，在外头乱搞，让整个家深陷舆论风波，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烺和萧瑶还小，没爹没妈没生活费，周静芙见不得俩孩子孤苦伶仃，主动提供生活费，让他们借宿。

　　忽略她和丈夫尝试多次却依然抱不上孩子的私心，这是大公无私的善举。

　　周静芙将兄妹俩视为己出，但终究没当过母亲，她还在尝试学习和孩子相处，不敢过多干涉兄妹俩的想法和决定。

　　“那就好，不过下次有这种情况记得提前跟我说，不然……我会担心。”周静芙顿了顿，又问：“在致远，适应得还好吗？”

　　“老师同学都很好。”

　　萧烺知道周静芙是自己和妹妹的恩人，正因如此，才不想过多连累她，她和姑父本可以不管他们。

　　萧烺：“时间不早了，姑父他……”

　　“还在加班做手术，今晚不回了。”周静芙说到这个眉头开始紧锁。

　　“那好，我先去洗漱，姑姑你也早点休息。”

　　萧烺快速洗漱完进了自己房间，瘫倒在书桌前的靠椅上，长呼一口气，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当初周静芙接济他和妹妹，没经过姑父同意，事后两人大吵一架，夫妻俩在同一个医院工作，从那以后，两人的感情有了裂缝，萧烺也明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他也不想让萧瑶回家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所以，能少在这里待就尽量走出去。

　　还好有蓝玫玫，还好……遇到了金瑞之。

　　金瑞之……

　　萧烺的眼神重新聚焦，直起上半身面对书桌前的墙壁。

　　墙上贴满无数张卷子的复印件。

　　整整齐齐。

　　都是金瑞之的。

　　从小学到高中，每次考完试他都会找老师问：“我可以看看年级第一的卷子吗？”

　　年复一年，一张又一张。

　　金瑞之一直站在他前面，引领前进的道路，抬头就能看到。